《華袞手記》——劉香侵擾路線考證

林子商

   于明末清初時期，廣東境動蕩不休，先后更換多次旗幟，民間反清活動層出不窮，海賊倭寇也頻擾邊境，遠離行政中心的海陸豐一地更是內(nèi)憂外患。在此期間，所幸有文人留下《華袞手記》與《吉康治亂記》等文獻，為后世訴說當時場景，筆者將以《華袞手記》為中心，重描文中提到的劫掠路線。

   《華袞手記》又名《皇祖手記》，系海豐縣不可多得的民間手記。作者蔡皇勷，原名蔡華袞，族號皇勷，別號烏窠愚老，邑癢生，生于明萬歷四十三年（1615），卒于康熙五十年（1711），享年九十六歲。蔡皇勷是廣東海豐縣鹿境鄉(xiāng)人，曾參加編撰康熙《海豐縣志》。手記記錄始于明崇楨四年（1631），至康熙三十九年（1700）為止，直至八十六歲停筆。其按年為順序記錄了海陸豐70年的主要事件，恰逢處于明清鼎革時期，對廣東明清史的研究起到很大的作用。

  該書流傳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歷史，原本已佚，好在其子孫珍惜該手記，世代保護，謄抄傳代，至今已不可考其謄抄于第幾份。經(jīng)多年謄抄已有數(shù)版本，現(xiàn)可考有兩版。一版為光緒十二年蔡子平的抄本，光緒三十三年收藏于蔡學修，于60年代陸豐縣委史修志委員會謄抄，收藏于陸豐市檔案館。一版為“甲子夏，祜抄本”，該版本有蔡學忍的序，介紹了蔡皇勷生平事跡，其原件收藏于蔡氏手中，海豐縣檔案館另有拍照收藏。

   于2010年李龍潛先生在生前出版了《明清廣東稀見筆記七種》，內(nèi)含有海陸豐地區(qū)兩篇筆記，其中一篇為《華袞手記》，距今已有12年。海陸豐地區(qū)發(fā)展迅速，李先生對《華袞手記》整理甚細，經(jīng)過其他抄本、地方志乘的校勘，手記中大部分人名均已考證。鑒于科技發(fā)展迅速，已可以網(wǎng)絡(luò)上搜索手記地名、道路得到相關(guān)記載。筆者將根據(jù)李先生整理出的筆記進行進一步補充和更新，李先生標注則以括號標明。對文中涉及地名及行軍路線進行初探，如有誤處，望指正。

一、劉香于文獻初現(xiàn)劫掠路徑    

  于明末游蕩于海陸豐地區(qū)的海賊，當屬劉香聞名，又名劉香佬，廣東省香港南丫島人，為鄭芝龍組“十八芝”武裝海商集團成員之一，因拒絕降明遂與昔日拜把契兄弟鄭芝龍于1629年（明崇禎二年）決裂，與鄭芝龍代表的明朝、荷蘭買辦代表，劉香適為佛朗機(西班牙、葡萄牙)買辦代表，在1635年（明崇禎八年）與鄭芝虎在廣東海上戰(zhàn)斗時以漁網(wǎng)網(wǎng)住芝虎，在鄭芝龍面前丟至海里，片刻后劉香也舉槍自盡，成為最后一位被收服之海盜，為自1625年在臺灣結(jié)義、曾經(jīng)叱吒世界大航海時代風云的十八芝，譜上些許傷感的休止符。

    甲戌年（崇禎七年，1634）夏四月，鄭（按：即鄭芝龍）之余黨鄭有潤已招撫于廈門，海賊劉香又集船數(shù)百只，流寇海濱，我豐石帆、金錫、楊安等處，任其擄掠焚劫，民被其毒。

  這是劉香第一次出現(xiàn)在手記中的記錄，海豐縣志對劉香的描述也是始于崇禎七年，劉香的劫掠在手記和縣志一起觀看時，有了一定的互補作用，在筆者寫下劉香又集船數(shù)百只時，已經(jīng)看出劉香之名已知之已久，且劉香的進犯必不止從崇禎七年才開始。

    夏四月丙辰，?？軇⑾愦笼埳?，寇登岸逼城署，縣海防黃朝選畏威許撫始退。

    秋八月，海寇劉香圍攻石橋場不克。

  手記和縣志的記載有兩點疑問，是劉香在海豐地區(qū)肆虐四月之久，最終因攻石橋場不下而退，還是分了兩次襲擊。在此期間擄掠焚劫了石帆都、金錫都、楊安都等處，石帆位于現(xiàn)陸豐縣東部碣石鎮(zhèn)、甲西鎮(zhèn)、甲子鎮(zhèn)等處，橫跨幅度之廣，橫穿時海豐縣整個區(qū)域。

  劉香先抵達龍山處，于近海豐縣城東鎮(zhèn)龍山村。龍山位于海豐縣東2公里處，相傳因村北側(cè)一小山狀似龍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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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 崇禎七年四月劉香登陸地點

  如看現(xiàn)地圖劉香系從現(xiàn)渡頭處入沿著河道一路北上，過外海塭，于東關(guān)塭轉(zhuǎn)東北方向過大鄉(xiāng)、宮鄉(xiāng)到達龍山村。海豐于建國后未有河道改道修建工作，水系一如以往不變，故變動不大。較現(xiàn)水量單劉香船數(shù)百只無法全面鋪開，水流量應(yīng)是較明清少了許多。嘉靖七年（1634）四月，劉香于此登陸，距離縣城只有2里之遙，劉香船隊具有當時荷蘭先進火炮，海防黃朝選畏其威風承諾招撫劉香才使劉香退兵。重現(xiàn)其進軍路線應(yīng)是劉香從西而來北上劫掠焚燒金錫都、楊安都等處后到達的龍山。

  筆者認為，劉香原系附件鄭芝龍被招安前的麾下大將，其老巢應(yīng)是福建沿海南方海域一帶，但后續(xù)記載中其部眾位于平海（現(xiàn)平海鎮(zhèn)），故劉香應(yīng)是拒絕與鄭芝龍被招安后藏于惠東縣沿海一帶。從東而來不符邏輯。加之石帆都為現(xiàn)陸豐東部，甲子沿海一帶礁石林立，行船危險。故海陸豐一帶必有一條已經(jīng)消失的河道，系宋溪。

  宋溪，一條700多年前由南宋皇朝開鑿的宋溪。這條古運河，不僅連接海豐縣境的東溪和西溪，同時也將碣石灣和長沙灣連接起來，跨越海豐南部長達50多公里的腹地，使南宋以后停泊在白沙湖的商船隊，不必經(jīng)過風高浪大、礁石密布的遮浪海岬，能夠縮短行程穿越古運河至長沙港和鲘門港，成為海上絲綢之路一條重要的黃金水道。雖然宋溪的開鑿歷史和長度，在粵東地區(qū)僅次于澄?？h仙美溪古運河，但其人文積淀的厚度和影響力，則比仙美溪大得多。至今，宋溪古運河附近尚留有南宋君臣駐扎的宋王山、宋師嶺及宋墓等古跡，以及當?shù)亓鱾鞯挠嘘P(guān)宋端宗、宋帝昺等大量的民間傳說。

  宋溪又名直渠河。距海豐縣城東南12.5公里。位于海豐縣陶河鎮(zhèn)港口村與可塘鎮(zhèn)宋溪頭村交界處，溪面寬80米，兩邊河床各20米，深4米許，長2公里。其上流為發(fā)源于五馬歸巢山的黃江（古稱赤岸水）。赤岸水穿過可北平原經(jīng)陶河鎮(zhèn)的大小嶼村分流。其中一條往東折入高螺灣（即陸豐螺河出?？冢┏龊？?，稱之為東溪；東溪從陶河港口至大湖半島尾端角仔村止，全長40.5公里，流域面積480平方公里。其中約30公里河道為海陸豐兩縣界河。另一條支流往西拐彎，經(jīng)附城鹿境山流入長沙灣出海口，稱之為西溪。過去東西兩溪之間相距最近約2公里。因此，這條古運河，是南宋君臣為了政治和軍事需要而開鑿的水路要道。其東北岸有宋溪頭村、隴東村，與西南岸的大嶼村、小嶼村、港口村等隔溪相望。這里田疇水脈交錯，村莊雞犬相聞，古人將這片水流交錯的沼澤地帶稱為“新滘”。

    邑東南十里為和豐滘，二十五里為新滘，一望沃野，水道不通……宋師將舟至，鑿?fù)ㄖ?。閩廣販鹽諸舶聚此。上五里有嶺，宋人伐土為階，遺址猶存，今號為宋師嶺。

  對于這條宋朝古運河的開鑿，有兩種說法：一是已逝的深圳著名學者曾祥委教授考證：當船隊駛至碣石灣時，元軍主帥唆都船隊追至，被迫進入大德港躲藏并溯東溪至宋溪頭，并派倪宙隨元帥百家奴赴燕京遞降表，以此用緩兵之計開鑿運河逃脫。二是某些地方文史學者謂：陸秀夫和張世杰開通東西溪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在海豐縣建立抗元大本營，通過這條從新滘至麗江浦的水路，來去自如地與元軍周旋。所以，當行朝船隊抵達新滘后，陸秀夫和張世杰在南宋海豐知縣等官員和村民的帶領(lǐng)下，勘測東西溪相距不及四里，且這片平原地帶沙土松軟，易于挖掘（今測得海拔低于10米），且自古有一條小溪相通。于是，他倆指揮兵民沿著這條古代的小溪，開始疏浚和拓寬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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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2 （嘉靖）《海豐縣志》海豐縣境之圖

  從（嘉靖）《海豐縣志》海豐縣境之圖可找得到名為赤岸港、新滘等地名，且河道流域與石帆都連接，可從高螺灣出?？?，現(xiàn)陸豐市漯河道進入。劉香應(yīng)于嘉靖七年四月從現(xiàn)巽寮灣處沿海岸往東，道經(jīng)楊安都，從此劫掠，再進入近海從謝道山（現(xiàn)道山、長沙灣渡口附近）入河進入海豐地界。沿河道北上過赤岸水，途中劫掠金錫都（現(xiàn)新南、池口附近），直達龍山與海豐縣城對壘。后得縣海防海防黃朝選畏其威風承諾招撫后，沿龍山黃江西去，從高螺灣（即陸豐螺河出?？冢┤牒?。從沿此處劫掠石帆都應(yīng)是劫掠現(xiàn)陸豐市湖東鎮(zhèn)（屆時石帆沿海為甲子、湖東，縣志未曾提及甲子所為劉香所劫，應(yīng)是湖東鎮(zhèn)被劫掠）。算上劫掠扎營時間，歷經(jīng)四月后進攻石橋場（石橋場，海鹽產(chǎn)場，唐元和末年置，場署駐廣東陸豐縣碣石鎮(zhèn)，西北距縣城六十里、距小靖場五十余里，東距海甲場六十里）不克而回。筆者認為手記與縣志無法詳細列出陳香劫掠的各個都，陳香出海擄掠，所到之處無不克之，正是士氣正旺的時候，沿宋溪而去途中可劫掠沿途村莊，正史非必要不會將此事詳記，算上陳香沿途扎營擄掠，四月后到達石橋場是可能的。正是因為在石橋場失利，這才鳴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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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3 崇禎七年劉香劫掠路線

  以衛(wèi)星地圖還原劉香于嘉靖七年來往程，紅色為去程，黑色為返程。金錫都河道為海賊倭寇常出沒河道，在海陸豐抵御倭寇在此有金錫都之戰(zhàn)，明代中期御倭戰(zhàn)爭中的戰(zhàn)斗之一。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二月，明軍于福建仙游大敗倭寇，殘倭逃入廣東潮州。廣東總兵官俞大猷率軍追剿。先于鄒塘敗倭，燒斬400余人。又圍倭寇于金錫都(海豐南)，圍2月余，倭糧盡逃走，副將湯克寬設(shè)伏截擊，俘斬1200余人。海陸豐沿海地區(qū)礁石較多不利行船，可猜測劉香此行軍路線亦是海賊倭寇常用道路。鑒于劉香于石橋場失利后，應(yīng)該不以原路返回，石橋場失利必定讓劉香損兵折將，沿路的劫掠已達到目的，因內(nèi)陸已有所防備，故應(yīng)走海路而回，故縣志不再記載其去蹤。

二、劉香拒撫逃匿路線

  劉香的首次出現(xiàn)獲得海防黃朝選的招撫，其賊眾肆無忌憚的出入縣城，招搖過市，時市民對即將招安的劉香部眾阿諛奉承。作者蔡皇穰對獻媚之徒嫌棄之至，唾其為無恥貪利小人。

    乙亥年（崇禎八年，1635）,署縣印海防黃朝選，申文海賊焚劫。時兩廣軍門熊文燦習前任福建巡撫招鄭有潤之故智，隨即招撫香，令惠州府分守道洪云蒸、參將夏之林、潮州巡按陳承祖、參將張一杰、潮州海防黃宗、惠州理刑姚希哲，同至海豐招撫。賊皆欲分潤而來者。而港尾貢生徐楷點民黃印良下船見香招撫。香即差軍師涂仙客、副軍十四胡來縣見道，撫局已成。而賊黨百千成黨來縣，出入無禁。而無恥貪利小人，有與嫁聚矣。又有奪已嫁之女而嫁者。

  劉香的招撫看起來一切都很明朗，很快便會有高官厚祿相加于身，其部眾也隨之水漲船高，投機百姓便踴躍爭先與其部眾打好交道，攀上關(guān)系。而劉香并非真想被招安，若愿被招安則早跟前首領(lǐng)鄭芝龍一同受銜，其得到招安許諾后仍沿路劫掠，進攻石橋場。劉香心知招安后必被追責清算，或一開始便無心受撫，有受撫頭銜便可肆意劫掠，官兵不敢攔。

  四月初四日，搭五大廠在謝道山，而兩道、兩參、鄉(xiāng)紳俱至謝道山，劉香率大船五十只至，登岸見道，慰諭已畢，卒然變，指為偽招撫，即挾兩道兩參下船。爾時縣中人民往視者千數(shù)，變起侖卒，踐踏挨擠，幾乎哧殺，幸不擄掠。而鄉(xiāng)官姚心翼諱恭者，陪道參下船，次早放回。香載道參往磨子峽?？h中之賊騷撓如故。

  朝廷于謝道山搭廠招撫，表示朝廷已知劉香藏匿方向，雖劉香有在等朝廷出錯之處可光明正大拒絕招撫，但朝廷的面面俱到讓劉香無法找到借口拒絕招撫。劉香自知被招撫后無法善終，終究于最后一步拒絕朝廷招撫，指招撫為偽招，同時也暴露劉香其實是很擔心此次招撫真為偽招，終究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無法回頭，心魔大于理智，挾持兩道兩參上船逃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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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4 劉香挾持逃匿路線

  謝道山，為海豐縣入開海口海岸，后劉香挾持兩道兩參前往磨子峽，磨子峽不可考，據(jù)分析其行軍路線以及招撫地點設(shè)立，劉香大概率藏于惠東海岸邊一帶，而惠東一帶有名為磨子石的海灘，其名來自有一自然奇石景觀，故名磨子石。而自然石景非一日可成，從3D地圖上看磨子峽，山地茂林多，逃于此處藏匿讓官兵無所尋找，只需探子于高山處面向東北望風，便可提前知曉是否有軍官來剿?？加诘攸c、地形和名稱，應(yīng)是文中磨子峽。

三、劉香被剿路線

  拒絕朝廷招撫這便是逼著朝廷出手解決此為患多年的海賊，此次事件甚至驚動崇禎帝，崇禎旨曰“賊渠受撫，自當防其不測，豈有道將登船往撫之理，明系弛墮奸計。”可謂嚴厲之至，朝廷先是清算了此次組織招撫的人員，便組織人員清繳劉香及其賊眾。

    丙子年（崇禎九年，1636）,熊文燦檄福建總兵鄭芝龍征剿劉香。鄭率大船二百余只。斯時劉香舟泊平海，聞開炮聲,則曰：“此一仔來矣!”即選大船九只，點勇士作先鋒，順風捷行，至田尾洋，即遇鄭兵。而香之余兵，盡在平海。天意滅賊，忽反東北風，鄭則順風，香余船在平海者，則逆風，炮火連天。以二百余只船，攻九只。香知事必敗，請洪守道止之。洪曰：“我望兵不到，安有止之耶?！毕闩瓟刂诤?。而香亦發(fā)火自焚死。鄭兵為炮火所傷，載來橋頭鋪中養(yǎng)病，其瘡痍之狀，亦不堪看。

  朝廷此次出大船二百余只，小船不計，此等規(guī)模不亞于一場大型戰(zhàn)爭，看出朝廷及其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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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5 明軍剿滅劉香圖

  田尾洋，現(xiàn)陸豐市碣石鎮(zhèn)淺澳村附近海域，劉香的大意以九船作先鋒迎戰(zhàn)兩百余大船的明軍，而劉香部眾仍在平海（現(xiàn)惠州市惠東縣平海鎮(zhèn)），趕不及救回劉香。在《明史》二十三卷中也對他留下一筆：丁亥，鄭芝龍擊敗海賊劉香，香自殺，眾悉降。至此曾經(jīng)叱吒世界大航海時代風云的十八芝的最后一芝也命喪于海上，何其哀哉。海豐民眾對劉香伏法無不歡呼，為被劉香挾持而不屈，勇于就義的洪云蒸設(shè)廟供奉，并為其廟規(guī)劃土地以資洪公廟的維持，可見劉香在當?shù)厮鲋铝町數(shù)匕傩諢o不痛恨，紛紛哀嘆洪公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