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彭湃

戴鏡兵

少年彭湃
（一）

這里流傳著一個神話故事。據(jù)說，很久很久以前，南海有一條孽龍，在珠江口興風作浪，時常淹沒田地，顛覆舟船，沿岸居民飽受其害。適逢南海觀音云游此地，眼見孽龍為禍，生靈涂炭，便大發(fā)慈悲，于是，將其乘坐的蓮花擲向水中，鎮(zhèn)住孽龍。這朵蓮花化為了巨石，永鎮(zhèn)山中，成了今日蓮花山南天門邊的蓮花石，蓮花山由此得名。

延綿千里的蓮花山脈，把海豐西北部包裹得嚴嚴實實。蓮花山南麓溪流匯成奔流不息的龍津河，穿過海豐縣城匯入麗江奔向大海。

1896年10月22日(清光緒二十二年九月十六日)，廣東省海豐縣城龍津河畔的一戶彭姓地主家，出生了一位男孩，乳名天泉，入海豐第一高等小學時取名漢育，東渡日本入成城學校預科時取名彭湃。

彭湃在兄弟中排行第四，他的大哥叫彭銀，二哥叫彭達伍，三哥叫彭漢垣。彭湃還有三位弟弟，五弟叫彭澤，六弟叫彭欣，七弟叫彭述。

橋東彭氏原籍江西蘆陵。始祖彭延年，曾官至大理寺正卿，賜一品，地位顯赫，后因與宰相王安石變法主張相左，被貶至潮州任太守，頗有政績，晚年隱退在揭陽浦口鄉(xiāng)定居。其九世孫彭修章遷來海豐吉康都五云峒(現(xiàn)屬揭西縣)，傳至彭思云時遷至海豐縣城橋東龍津河畔。從彭修章算起，傳至彭湃已是第十八代。

彭湃出生時，他的家已經是海豐縣的大地主了，每年收租谷1600多擔，店鋪出租可收租谷400擔，魚塭3個，榨油作坊22間，還開設了一間杉行兼長生店，共雇工人、門衛(wèi)、雜工等10多人。被彭家統(tǒng)轄的農民男女老幼不下1500多人，然而，彭家上下才30多人，平均每一位彭家人有50多位農民為其服務。

彭家的興旺始于彭湃的祖父彭藩，他繼續(xù)父業(yè)，開設“彭名合”雜貨店，生意越做越大，田產越置越多，時人形容彭家田產“鴉飛不過”。彭藩娶妻妾兩人，妻蘇氏生兩男兩女，妾曾氏生兩女，中年逝世。彭藩的長子彭清，號恢任，早逝，螟一子彭銀，是為彭湃的大哥。次子彭辛，又名彭經，號恢哲，別字壽殷。彭辛有妻妾兩人，妻王氏生三男一女，即彭達伍、彭澤、彭欣(早逝)，女早年嫁牛湖村。妾周鳳生三男三女，即彭漢垣、彭湃、彭述、彭素華、彭娟，還有一女，早年嫁北笏村。



（二）

彭湃生得俊眉慧眼，寬額秀臉，鼻梁筆直而有力。他從小天資聰敏、勤快活潑，樂于助人，富有同情心。他的小伙伴徐友植，經常在林祖祠前曠地上幫忙舅父曬牛皮，彭湃經常過來幫忙他們收曬。友植的舅父經常對人說，小小年紀的彭湃，不但辛勤而且樂于助人，實在難得。彭湃對貧苦的人富有同情心，每當有乞丐上他家門口要飯，彭湃如果遇見了，馬上就會叫家人送飯給乞丐，家人忙時，他就親自動手。

1901年，彭湃入七圣宮私塾小學讀書，不到兩年時間，就認識了好幾百字，能背誦許多古詩文，還學會了寫春聯(lián)。彭湃喜歡畫畫，他經常在地下或墻上畫他感興趣的小動物，畫得像模像樣，令見者贊嘆不已。除了畫畫，彭湃還喜歡剪紙和折船、做花燈等。他的畫藝與技藝，從小便顯露才華。

1903年，彭湃進入林祖祠小學讀書。林祖祠小學就在彭湃家的附近，門朝西南，面向龍津河，每當夏季，風過水面，吹進校園，陣陣清風讓師生們心曠神怡，精神百倍。彭湃的老師叫林晉亭，原是前清秀才。他不但學識淵博，而且還是同盟會會員，具有開明的民主主義思想。他對學生的教育，特別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道德品質，經常在課堂上對學生進行愛國主義和民主思想的教育，同時，他非常關注時事，引導學生對社會政治發(fā)表各自的見解。在林晉亭老師這種新潮教育思想的引導下，林祖祠小學呈現(xiàn)了一派生機。許多學生一改以前沉靜斯文、死記硬背的習慣，出現(xiàn)了善于思考、敢于發(fā)問、爭先發(fā)言、思想活躍的新風氣。

彭湃在林晉亭老師的悉心教導和良好校風的影響下，各科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在同學中進步最快。彭湃的作文與圖畫經常被老師貼出來展示，更加可喜的是，此時的彭湃產生了同情勞苦大眾的樸素感情。

1907年暑假，彭湃隨大哥彭銀到公平平崗鄉(xiāng)學收租。平崗鄉(xiāng)有18個自然村，幾百戶人家，大多數(shù)佃農耕著“彭名合”的水田。彭湃原來想象中的農村應該是綠野成片、稻香四溢、花開遍地、河清水秀的天地，農家田舍在大樹的掩映下，農民是一個個古樸善良之人，但是，當他踏進平崗鄉(xiāng)后，看到的農民都是臉黃肌瘦、滿面愁云，用畏懼膽怯的眼神看著他們。農民的住房都是用泥磚搭建的，又矮又臟，鍋里煮的多數(shù)都是番薯湯，米飯難得一見。彭家兄弟走進農舍，碰到的都是衣衫襤褸的佃農。一見面，佃農們總是訴說著年景的惡劣、官府惡霸的橫行，家中已是“米甕無米”的境況。佃農的苦訴，彭銀根本不聽，只是一味催他們快快交租。彭湃的表現(xiàn)與大哥截然不同，他隨佃農走近倉廩，實地查看，證明佃農所言屬實，對他們的處境十分同情，對佃農說:“今年不收租了!"此話傳到彭銀耳里，氣得他直跺腳，指著彭湃說:“爺爺叫你下鄉(xiāng)學收租，你學到哪里去了？”彭湃說:“像你那樣粗糠榨出油似的收租，我學不來，只好交白卷�！�

平崗收租回家后，彭湃被祖父訓斥了一頓，他非常不服氣，總認為自己并沒有做錯什么，不過，他也不敢與祖父理論，畢竟祖父在他的心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其實，彭藩對彭湃是十分疼愛的，彭湃5歲時，爺爺就經常帶他到祖祠去，面對開基祖彭延年的家訓，讓彭湃一遍遍誦讀，交代彭湃要好好熟識，并對彭湃的母親周鳳說:“此兒是我家的千里駒，需善教養(yǎng)，但我家以后的興旺，完全和天泉(彭湃)一人大有關系。”

幾天后，彭湃就從收租陰影中走了出來，他不但不再生悶氣，反而認為平崗之行非常有意義，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認識農村;第一次看到農民慘不忍睹的窮困生活;第一次看到佃農與田主之間隔著的鴻溝;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間的不平會如此地觸目驚心，這些，都是在課堂上學不到的。同時，彭湃也理解了幾年前，他端熱茶給挑租谷到彭家的佃農喝，為何父親要斥責他的意思了。



（三）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彭湃依然在林祖祠小學讀書。他的各科成績依然是全班最優(yōu)秀的，所不同的是，彭湃除了勤奮學習課本內容，按時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外，非常關注社會上的各種新聞，諸如某某人被迫逃亡，妻離子散;某某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某人與某人打官司等，社會上的這些新聞彭湃總是聽得津津有味。不過，最吸引彭湃的還是歷史英雄故事。他的老師林晉亭先生，知道自己學生的愛好，不但在上課時插講一些歷史上的英雄人物故事，而且經常在課余時間給彭湃講愛國志士、民間豪杰或農民起義英雄的故事。

有一次，林晉亭老師把彭湃叫到宿舍里，專門給彭湃講林則徐虎門禁煙和鴉片戰(zhàn)爭的故事。彭湃聽到林則徐虎門銷煙，喜形于色;聽到腐敗的清朝政府革除林則徐的官職，向洋人屈服，割地賠款以結束戰(zhàn)爭時，彭湃憤憤不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老師說:“這樣腐敗無能的清朝政府還要他干什么？!”林老師看到故事感動了彭湃，乘機向他介紹了孫中山先生的革命事跡。彭湃認真傾聽，林晉亭老師深情敘述。孫中山先生組建同盟會，團結海內外愛國僑胞共同推翻腐朽的清王朝，四處奔波，一心為公的故事讓彭湃深受教育。

龍舌埔位于海城橋東的龍津河畔，這里柳樹成蔭，清涼爽快，每當夏季，成了四處民眾納涼的好去處，同時，也是孩子們聽老前輩講故事的理想場所。彭湃的家就在龍舌埔附近，這里成了少年彭湃的歡樂天地，也是在這里，他聽到了許許多多英雄故事。

有一天晚上，浩月當空，一群納涼消遣的人們圍著一位須眉皆白的老人。他們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老人講黃履恭的故事。彭湃當夜也來到了龍舌埔，聽到有人講故事，鉆進人群，坐在老者身，并對老者說:"講夠條(講完整的故事)，快講�！�

老者對彭湃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開始講了起來。

故事講的是清朝咸豐年間，海豐縣城有一位石匠叫黃履恭，因其先祖黃守謙(明末進士，官拜戶部郎中)堅貞不屈，寧死不投降清廷，乃至全家200多口人慘遭殺戮。黃履恭對清廷深懷刻骨仇恨，長大后，以石匠身份作掩護，暗中組建“三合會”，與本縣馬逢九、黃殿元結拜為兄弟。他們四處活動，團結了全縣9大舉人和18位秀才，共同組成領導核心，然后，他們通過各自的影響力，發(fā)動了海豐各地的仁人志士加入組織，形成了強大的軍事力量。1854年7月29日，“三合會”全體人員在海豐縣梅隴鎮(zhèn)大嶂山上集中。他們誓師起義，發(fā)兵攻占海豐縣城，殺死縣令林芝齡，建立臨時政府。黃履恭任縣令，親自管理政務，為民辦實事，讓海豐縣老百姓歡欣鼓舞，揚眉吐氣。

老者講到此處，停了下來，仰望皎潔的月亮。

一旁的彭湃正聽得入神，忽然故事中斷，急得直扯老者的衣袖，催促他快講下去。

老者長長地舒了口氣，收回仰望夜空的眼光，接著故事往下說。

黃履恭攻占海豐縣城4個月后，清廷調集重兵圍攻海豐縣城。義軍們面對清廷強大的軍事力量，一點都不畏懼，他們主動出擊，與清兵在海豐縣城郊進行了幾次的血戰(zhàn)。義軍終因敵眾我寡而失敗。義軍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黃履恭戰(zhàn)死沙場。他的結拜兄弟黃殿元帶著一隊人馬，殺出了敵人的重圍，轉戰(zhàn)到了惠陽。為了東山再起，為兄弟報仇，黃殿元準備聯(lián)合惠陽義軍，共同攻占惠州府。但是，攻城當日，惠陽義軍被江水所阻，未能參加攻城作戰(zhàn)。黃殿元只能帶著“三合會”的戰(zhàn)士們孤軍奮戰(zhàn)。黃殿元與義軍們雖然奮勇當先，無奈敵眾我寡，只能退守烏狗洞山區(qū)。清廷剩勝追擊，把烏狗洞山區(qū)團團圍困。黃殿元率領著義軍進行了幾次突圍，但是都失敗了。一個星期后，黃殿元身邊僅剩下了十幾位戰(zhàn)士。為了不被敵人活活困死在山中，黃殿元與十幾位義軍戰(zhàn)士準備再次突圍。但是，敵人作好了充分準備，黃殿元的最后努力終歸失敗。被俘后的黃殿元堅貞不屈，寧死不降，成了民間一直流傳的真英雄。黃履恭另一結拜兄弟馬逢九因戰(zhàn)前去了香港而避過了戰(zhàn)禍，但是，當他剛從香港回到家鄉(xiāng)南涂時，就被清廷被捕殺害了。

故事講完了，聽眾漸漸散去，惟有彭湃仍然坐著不動。他似乎還沉浸在黃履恭、黃殿元與敵浴血奮戰(zhàn)的場景中，很久很久才回過神來。

此后，少年彭湃好像對英雄故事著了迷一樣，凡是有人講英雄故事的場所，往往就可以見到聚精會神在傾聽的彭湃身影。

在當時的海豐縣城，民間除了流傳黃履恭、黃殿元的英雄故事外，南宋文天祥兵敗五坡嶺，在“方飯亭”被元軍逮捕，在押往大都路過零丁洋時，寫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的故事和海豐公平紫湄坑一帶，“三點會”會首洪阿重為配合“興中會”，領導1000多會員發(fā)動的“三洲起義”，起義失敗后，洪阿重被清廷殺害的故事。所有這些英雄故事，少年彭湃耳熟能詳，極大地震撼著他幼小的心靈，以至他產生了對貪官和官府的厭惡，甚至經過縣里權貴的家門，都極不喜歡。



（四）

1909年，13歲的彭湃進入海豐縣第一高等小學讀書，取名漢育。此時的彭湃，再也不是整天聽英雄故事、剪紙、放風箏的小屁孩了。他個性明顯，見解獨特，從不人云亦云，尤其對貪官污史深惡痛絕。

1910年，14歲的彭湃干了兩件讓海豐人揚眉吐氣的事。

當時的海豐縣令唐汝梅，好事不做，專干禁賭又包賭，禁煙又包煙，禁娼又開娼館;抓走私自己又走私;充當土豪惡霸的保護傘，只要有錢賺，他什么壞事都敢干，是一位千人罵萬人咒的貪官惡吏。

平日里，唐汝梅的轎子經常招搖過市，大擺威風，行人如果躲避不及，輕則被呵斥，重則遭皮肉之苦。然而，近段時間來，唐汝梅的轎子好像消失了一樣，于是，在民間傳出了許多議論與猜測。

為了探個究竟，少年彭湃利用課余時間，深入民間進行調查，后來，在一位與縣衙有密切聯(lián)系的紳士口中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原來，海豐的同盟會會員們，不滿馮唐梅的種種惡行，聯(lián)名向廣東都督府告狀，廣東省政府將在近日到海豐調查，如果情況屬實，唐汝梅將被撤銷縣令職務。

彭湃獲得這一重大消息后，高興得跳了起來。

回到家里，彭湃躲進書房，裁剪大紅紙，磨好墨水，揮動毛筆，把對貪官的厭惡變成一條條紅標語。他整整在書房里寫了一下午，直至傍晚，才若無其事地步出書房，家里人只以為他在書房間做功課。

晚飯后，彭湃邀請了幾位要好的同學，趁著黑夜，把幾十張紅標語貼遍了海豐縣城的大街小巷。第二早晨，海豐縣城的群眾到處都可看到“驅除贓官唐汝梅”、“大惡吏唐汝梅滾出海豐去”等等引人注目的標語。

紅標語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海豐縣城，人們奔走相告，議論紛紛，對紅標語贊不絕口，稱贊寫標語者為勇士，為群眾喊出了壓抑已久的呼聲。

當海豐縣城的群眾對大街小巷出現(xiàn)的紅標語贊不絕口之時，有幾位海豐地方紳士和商人代表正準備給唐汝梅送“萬人傘”。以表彰他在海豐縣令任期內的豐功偉績。傘上除了寫上了縣令唐汝梅的尊姓大名外，所有贈送者的大名也赫然在目。海豐紳士與商人代表準備把此次贈“萬人傘”的活動搞得隆重而得體，成為海豐縣前無古人的熱鬧場面。

彭湃得到此一消息后非常氣憤，特別是聽到爺爺彭藩的大名也在“萬人傘”上時，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來到爺爺?shù)母�前，質問爺爺為何要參與給大貪官唐梅贈“萬人傘”的活動？爺爺看到少年彭湃一本正經的樣子，打心眼里高興。但是，又不能答應彭湃不參與贈“萬人傘”的活動，只能含糊其詞地回復著彭湃的質問。
涉世尚淺的少年彭湃那里知道爺爺?shù)目嘀�？彭家雖說很富裕，在海豐也算是大戶人家，但是，彭家在政治上卻處于弱勢，那一次的捐款都少不了彭家，并且都是由當權者指定數(shù)目。無論彭藩愿不愿意，也只能服從，否則，麻煩將會接踵而至。本著破財消災的心態(tài)，彭藩總是默默地承受著。此次為貪官唐汝梅贈送“萬人傘”，還不是如此？


彭湃那里能理解爺爺?shù)囊黄�苦心�?br />
然而，初生牛犢不怕虎，恩怨分明、疾惡如如仇的彭湃，看到無法說服爺爺退出贈送"萬人傘"活動，當天晚上，他獨自行動，拿了一把剪刀，來到制作“萬人傘”的店鋪前，把爺爺寫在“萬人傘”上的名字剪掉。彭湃的舉行在青年中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不少青年人學著彭湃的樣子，跑去將自己家長的名字從“萬人傘”上剪掉�！叭f人傘”被剪得破爛不堪，主地紳士們想給貪官唐汝梅送“萬人傘”之事只能不了了之。貪官唐汝梅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五）


1913年，彭湃進入海豐中學讀書。此時的中國社會正處于新舊勢力與新舊思想激烈搏斗的時期，同時，也是中國人民開始覺醒的時候。小學時期就關心時事，思想活躍的彭湃，如今更加關心天下大事和社會問題了。

當時，海豐新舊思想的斗爭與全國各地一樣，非常激烈。特別是教育界，斗爭營壘更加分明。以同盟會員林晉亭老師為代表的進步派，提倡順應潮流辦新學，學習新思想、新道德;以豪紳地主陳月波為代表的保守派，則主張維持舊學制、舊道德，一切以陳規(guī)古訓為依據(jù)，拼命反對進步改革措施。

彭湃思想進步，始終站在林晉亭老師一邊，向保守派展開猛烈的攻擊，是進步派中的一員得力干將。

海豐中學是海豐最高學府，因而也就成了新舊思想爭奪的主陣地。以陳月波為首的土豪劣紳，千方百計地阻撓新思想在海豐傳播。《陸安日報》是進步派宣傳新思想、新道德的喉舌。為了破壞進步書刊的發(fā)行，控制新思潮的傳播，陳月波等人利用各種政治手段，對該雜志社施加壓力，致使《陸安日報》一度停刊。除了迫使報刊停刊，陳月波等人利用權勢，把一些頑固老學究安插進海豐中學任教師，一方面排斥進步教師;一方面用封建道德思想教育學生。

這些逆潮流的的做法，引起了海豐中學師生的普遍不滿。為了改變這一局面，彭湃和進步學生們一起，在林晉亭等老師的帶領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擇師運動"。

進步學生們把平日里向他們專門傳播封建道德、對抗新思想、新思潮的老朽們的姓名羅列出來，稱其為不受歡迎的教師，請他們盡快離開學校。豪紳地主當然也不甘心失敗，他們利用威迫利誘等手段，想從中化解矛盾，但是，他們的陰謀詭計一個個被識破，那些被陳月波等人安插進海豐中學的老頑固、老學究們只好滾出校門。
"擇師運動"后，民主革命思想在海豐中學得到了進一步的傳播。海豐中學的學生逐漸形成了追求進步、探索真理、渴求新知識、新文化的新風氣。

彭湃經常同進步同學陳復、陳國光、鄭志云、陳魁亞、林甦、余創(chuàng)之、林鐵史等一起，到學校后面的五坡嶺方飯亭去瞻仰民族英雄文天祥的石像，朗誦刻在石碑上的衣帶銘:"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用，而今而后，庶幾無愧。"接著他們又會背誦文天祥的《正氣歌》，以抒發(fā)他們愛國愛民族，絕不屈膝投降，甘灑熱血寫春秋的浩然正氣。這群志同道合的同學，除了表達他們的豪言壯志之外，還經常議論社會的弊端、暢談國家大事。不久，彭湃和陳復、陳魁亞、鄭志云、林甦等組織了海豐中學第一個進步學生組織，取名"群進會"。



（六）

1916年10月，海豐巨族豪紳代表陳月波，混淆黑白，強奸民意，居然對雙手沾滿了海豐人民鮮血的劊子手林干材頂禮膜拜，大唱贊歌，說什么統(tǒng)領公（指林干材）駐兵海豐以來，造福黎民，治兵有術，安邦有功，堪稱粵海之翹楚，百世之楷模。準備給林干材刻石立像，并列于五坡方飯亭文信國公天祥刻像之旁，以供海豐人祭祀景仰。

其實，海豐百姓誰不知道林干材是袁世凱的走狗，軍閥龍濟光的爪牙。他靠“清剿”反袁世凱的革命黨人起家，僅在1913年一年，被他殺害的海豐農民就有數(shù)百人之多，因此，海豐人民無不對他恨之入骨。

陳月波把劊子手當作大功臣一樣吹捧，已經讓海豐人感到氣憤，如今還要為林干材刻石像供祀，而且還要將林干材的石像并列于浩氣長存、萬世景仰的文天祥刻像之旁。陳月波的這一人妖顛倒、荒唐至極的大怪事簡直滑天之大稽，海豐人聞之，無不氣概。

然而，陳月波之流一手遮天，誰都拿他們無可奈何。臭名昭著的劊子手林干材的石像，與千古流芳的文天祥刻像并列，成了天下人笑掉大牙又氣破肚皮的奇聞。

奇聞傳出，大街小巷一片嘩然。

進步老師林晉亭率先挺身而出，揮筆寫下《告海豐父老書》，文中理直氣壯地反對為林干材刻立石像。緊接著，彭湃和林甦、陳魁亞、陳國光、陳復等群進會會員，以海豐中學學生的名義，四處張貼林干材的“大字報”（羅列林干材罪狀的稿子），歷訴劊子手林干材濫殺無辜、勒索錢財、勾結劣紳地痞、危害地方的種種罪狀。“大字報”中明確提出，此種兇神惡煞，只配送他下十八層地獄，絕不能與正氣凜然的文天祥刻像并列奉祀。

林晉亭的《告海豐父老書》和彭湃等人的“大字報”出現(xiàn)在海城的大街小巷后，陳月波氣得暴跳如雷。他自恃財大氣粗、權傾鄉(xiāng)邑，他要辦的事豈容他人阻撓與破壞？于是他一面派出爪牙把大街小巷上的《告海豐父老書》和“大字報”通通撕下來扯碎，一方面把雕刻好的林干材石像立即搬到方飯亭前的表忠祠內存放，同時，通知各鄉(xiāng)紳士、有關官員和林干材本人及駐軍代表，準備在林干材生日那天，舉行隆重的立像儀式，把林干材的石像立于文天祥刻像之旁。

彭湃獲悉這個消息后，立刻找陳復、陳魁亞、林甦、陳國光等同學研究對策。有人主張請海豐中學校長出面干涉，有人主張動員全校師生罷課以示抗議。但是，這兩個辦法細細想來都不可行。海豐中學校長膽小怕事，絕不會出面干涉。動員全校師生罷課，沒有幾天時間根本無法實現(xiàn)，而林干材石像后天就要豎立了。

正在大家無計可施之際，彭湃卻想出了一個省時、可行又讓人痛快的辦法。



（七）

為了破壞陳月波為林干材豎石像的計劃，彭湃想出的辦法就是：秘密敲掉林干材石像的鼻子。

大家聽彭湃說出的辦法后，一致贊成。

第二天上午，彭湃到表忠祠偵察石像放置及護衛(wèi)情況，通過仔細觀察，彭湃發(fā)現(xiàn)，陳月波只派了兩個家丁輪流看守石像。根據(jù)這一情況，彭湃認為白天下手多有不便，準備等晚上，守衛(wèi)家丁打瞌睡時，再動手比較合適。于是，他找來陳復、陳國光等同學，吩咐各自準備好鐵錘鐵鑿等敲擊工具，只等三更半夜時動手。

當晚，陳月波家燈火輝煌，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因為明天就是林干材林統(tǒng)領的生日和為他豎立石像的大喜日子。陳家給林干材的生日禮物今晚要準備好，明天立像的儀式以及應該邀請出席立像儀式的人員名單亦應于今晚重新檢查落實，還有放在表忠祠內的石像，應加哨看守，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表忠祠內增加了一個看守，但是，三更時分，兩個看守人員沒有發(fā)覺任何可疑情況，再加上忙了一天，也確實累了，便先后睡著了。表忠祠四周，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音外，靜謐安然。

早就潛伏在表忠祠周圍的彭湃、陳復、陳國光和陳魁亞等人，見到守衛(wèi)沉睡過去，悄悄溜進表忠祠，掏出事前準備好的鐵錘鐵鑿，對準林干材石像，狠狠地一陣敲鑿，很快就把石像搞得面目全非。

等到守衛(wèi)人員從夢中驚醒時，彭湃等人早就摸出了表忠祠，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陳月波看到林干材石像鼻子被毀，氣得暴跳如雷，除了把兩個家丁狗腿子狠狠地痛罵一頓外，還責令手下立即查明搗亂分子，以便好好收拾他們。

至于為林干材立像的慶�；顒�，只好暫時作罷了。

陳月波本想通過為林干材立石像，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原來，年初，陳月波霸占了羊古埔鄉(xiāng)劉福田的祖墳墓地，劉福田是當時海豐反清復明秘密組織東成五黨的頭目，早就恨透了陳月波，而今，陳月波竟強占其祖墳地，做起陳姓的祖墳，于是，劉福田便帶領村民把陳氏祖墳挖開毀掉，釀成陳劉二姓烏紅旗的大規(guī)模械斗。

械斗期間，陳月波請來了海豐駐軍清剿統(tǒng)領林干材。林干材與陳月波平日早有勾結，今見有請，遂率隊相助。以剿亂黨為名，匯合陳月波的陳姓人馬，殺向跌馬埔，大敗劉福田帶領的村民，迫使劉福田逃往深山落發(fā)為僧。

陳月波倚仗林干材的官兵，取得了勝利，從此，陳月波與林干材的關系更加密切。

可以，陳月波竭力吹捧林干材，積極帶頭為林干材樹碑立像，是有其特別深層的原因的，并不僅僅是為了拍林干材的馬屁。

如今，陳月波馬屁拍在鼻子上，讓他弄巧成拙、威風掃地，同時累及堂堂的統(tǒng)領大人，成了海豐人的笑柄。這是陳月波有生以來最失面子的慘敗，也可以稱得上奇恥大辱，他哪里咽得下這口惡氣，伺機報復，是他最大的心愿。

陳月波為了報復毀掉林干材石像之仇，派出家丁四處打聽。

不久，被派去打聽石像事件的家丁陳細九回來報告。說查清了毀掉林干材石像的搗亂分子，他們就是海豐中學群進會的彭湃、陳魁亞、陳復等人。

陳月波聽說毀掉林干材石像的是彭湃等人，恨得咬牙切齒，發(fā)誓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發(fā)泄心中的一口惡氣。

但是，沒有當場抓住彭湃等人，又沒有任何足夠的證據(jù)，如果大張旗鼓地對付彭湃等人，恐怕又招來更大的社會反響。細想之下，陳月波叫來家丁陳細九、陳之江等心腹之人，交代他們糾集一些地痞流氓，對彭湃等人暗下毒手。



（八）

第二天晚上，彭祖祠里，彭湃、陳魁亞、陳復、鄭志云等群進會會員，正在慶祝敲掉林干材石像的勝利時，大家興高采烈，紛紛表示要進一步揭露和打擊貪官惡吏土豪劣紳的丑惡行徑。

突然，彭祖祠大門被推開，隨后闖進了一班手提兇器的蒙面打手，他們不青紅皂白，見人就打。

彭湃等人猝不及防，只能一邊抓起板凳抵抗，一邊從邊門、后門四處逃走。

除了彭湃等少數(shù)幾位及時從邊門逃走的學生外，其余學生都被打得頭破血流，特別是陳復和陳國光傷得尤其嚴重。

事后，彭湃等群進會會員并沒有被嚇到，他們四處尋找線索，查找毆打學生的兇手。

通過各方面的努力，彭湃等人終于弄清楚了毆打學生的主要兇手就是陳細九和陳之光。而幕后主使者就是陳月波與林干材。

群進會學生把這一毆打學生的來龍去脈告訴海豐中學的老師和同學后，立即激起海豐中學師生的強烈義憤。他們一致認為：林干材是封建勢力的保護傘、壓迫與殘殺農民的劊子手，絕不能給他樹碑立傳，更不能配祀于文天祥石像之側；敲掉林干材石像的鼻子是正義之舉，而陳月波指使家丁毒打學生，實屬下流無恥的暴行，必須堅決予以回擊。

彭湃和群進會隨即召開會議，當場作出兩項決定：一，發(fā)動全校罷課，組織學生上街游行，散發(fā)傳單，向全縣人民揭發(fā)陳月波、林干材互相勾結、狼狽為奸、策劃和主使流氓毆打學生的陰謀；二，全體群進會學生聯(lián)名向省都督府及法庭狀告陳月波和林干材，要求省府捉拿兇手，懲辦幕后主使人。會議同時決定，此一任務交由彭湃負責，務畢催辦此案的盡快判決。

群進會的第一項決定，第三天便在海豐中學得到了實施，學生們舉著標語，喊著口號，走上街頭進行游行宣傳。他們義憤填膺，言詞激烈，猶如一聲聲驚雷，使海城的民眾感到驚奇和鼓舞，內心深處無比羨慕這班學生哥的大膽反抗精神。

幾天后，彭湃身懷狀紙，帶著同學們的重托，單槍匹馬，只身前往廣州。

然而，天下烏鴉一般黑，彭湃到省法庭遞狀子，法官接過狀子看都不看，隨手放進抽屜里，叫彭湃過幾天再來聽消息。

三天后，彭湃再到省法庭，上次接狀子的法官連影子都見不到，值班的官員告訴他，過段時間再來聽消息。又過一個星期，彭湃第三次到法庭，見到另一位法官，這位法官聽了彭湃的陳述后，口頭上表示同情，并叫彭湃耐心等待消息。彭湃窩著一肚子火，真想痛罵法庭的腐敗與不負責任，但是，考慮到于事無補，強忍性子悻悻地再次退出了法庭。

不久，竊國大盜袁世凱一命嗚呼，龍濟光隨之倒臺，陸榮廷任廣東都督，朱慶瀾任廣東省長。

彭湃獲得龍濟光倒臺的第二天再次踏進省法庭，這一次，形勢完全逆轉，法官聽了彭湃的陳述后，答應馬上查辦。果然，幾天后，彭湃接到了陳復從海豐寄來的信，稱海豐法庭已拘捕了毆打學生的兇手陳細九和陳之光，陳月波也已叫人將林干材的石像運至碣石港，沉于大海之中。

這場歷經幾個月的官司，終于取得了較好結果，海豐的封建頑固勢力又一次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彭湃、陳復等進步學生斗爭的勝利，充分體現(xiàn)了他們追求真理，不畏強暴、敢于斗爭的可貴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