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六大寒那天,女人就提前回鄉(xiāng)下老家了,準備打掃衛(wèi)生、置辦年貨,貼春聯(lián)……沒曾想,新冠肺炎疫情來了。
女人的男人在距鄉(xiāng)下老家七十多公里的縣城一家海洋漁業(yè)公司打工,春節(jié)輪到值班。也是因為這個可惡的新冠肺炎,公司封閉管理,漁工全部吃住在船上。女人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忽上忽下,跌宕起伏。她開始每天左一個電話右一個視頻,交待男人注意防護,要戴口罩,勤洗手,盡量別出門。
正月初一到十四,女人聽從村委會的要求,自覺宅家。一個人獨自防控,那就上網,看電視,刷抖音,玩游戲,偶爾唱唱歌,做做操,鍛煉鍛煉身體。一年前做了一場大手術,切除了身體一個重要部位的四分之一。雖然恢復得還算可以,但終歸是傷了元氣。經常會頭疼腦熱,腰酸背疼。好在女人住院時,學了些按摩推拿之類的方法,雖只學了點皮毛,不舒服的時候,揉揉按按也還能將就緩解緩解。
轉眼間到了正月十五,天氣不太好,溫度低,且下起了濛濛小雨。氣溫一降,女人渾身就不舒服,元宵夜一晚上就沒睡踏實,渾渾沌沌,半夢半醒,一會兒是專家在講話,一會兒是醫(yī)護人員在奔跑,一會兒是村委會不停叫喊的大喇叭……翌日一大早起來,女人頭重腳輕腿打漂,好像隨時要摔倒,她心里隨即“咯噔”一下,糟糕,是身體出狀況了。女人慢慢坐下來,按摩太陽穴、百會穴、三陰交,感覺稍微好了點。慢慢站起身,緩緩地從臥室走到客廳,又從客廳走到陽臺,慢慢走,左手虎口按著腰,右手大拇指和無名指同時按揉太陽穴。
女人的房子是一幢臨巷小樓,女人住三樓。下面二層租給一戶買“沙縣小食”的福建人家,也是因為疫情,他們早早就回家過年去了。
女人走著走著走到陽臺往下看,這時,她看見一個裹著嚴嚴實實的防護服,戴著口罩、戴著護目鏡,背著一個噴藥桶子的人,出現(xiàn)在巷口?只乓幌伦訐涿娑鴣。前幾天村委會干部給巷道消毒時,都是穿著普通的衣服,個別頂多外面套件“我是黨員”紅馬甲,戴一個普通醫(yī)用口罩。正疑惑間,她聽見裹著“防護服”的人在問:“哪一家?”
“伯公巷16號!贝逦瘯刹砍吨ぷ踊卮。“防護服”一閃身就走進了巷道。
伯公巷16號?是她所處的這條巷。女人一聽,擔心、焦慮、恐懼、憂傷……各種情緒一下全涌上心頭。
緊接著,女人看見村委會的幾個干部戴著口罩也從巷口外魚貫而入,像是剛開完緊急會議的樣子,來到了她的樓下。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鄰居很多人都隔著防盜門往外看。只見其中一個村委會干部拿著喇叭,開始喊話:“各位鄉(xiāng)親,各位鄉(xiāng)親,你們這條巷出現(xiàn)了疑似病例,這條巷出現(xiàn)了疑似病例!從今天起,你們這條巷實施全封閉管理,請大家儲備至少14天的食物!需要到村綜合市場買菜的,請趕緊分批分散去!從下午三點起,任何人不準出入!”
就這樣,好像很遙遠的新冠病毒,一下子就從一千多公里外的武漢來到了這小鄉(xiāng)村,來到了伯公巷,來到了身邊!暈,更暈,女人要倒下去了。女人立即閉上眼睛,深呼吸10秒,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給男人打電話。第一次打,沒接。再打,還是沒接。女人估計,這樣的狀況應該是男人忙得很。
家里雞鴨魚肉年前備得多,一時半會倒是不缺。就是新鮮蔬菜沒有了,無論如何要去市場買點回來。什么也不想了,女人立馬全副武裝起來:換上一雙雨鞋,套上雨衣,戴上口罩,又戴了一雙一次性橡膠手套,提起小藍子就準備出門去。
這時,男人的電話打過來了:“怎么了,什么情況?”
“我們村出現(xiàn)疑似病了!而且是我們這條巷的。馬上要封巷了!你快回來,我堅持不住了!”
“好好,你別急。∥腋习逭f一聲,把工作交接一下!
放下電話,女人長長呼出一口氣,就下樓去市場。走下樓來,才發(fā)現(xiàn),真正動起來,頭疼頭暈腿軟反而顧不上了。從初一到今天十六,第一次到市場。壓抑著內心的恐懼,女人走出巷口,繞過伯公廟,穿過小廣場,走過村委會,就來到市場。買了六個蘿卜和十幾個玉米,還買了幾大把生菜、小白菜,又胡亂買了一些蒜苗、姜蔥……女人慶幸這是在鄉(xiāng)下,慶幸還有一個雖然只有幾百平米的小市場。
走轉來,提著菜,女人氣喘吁吁地回到家中。她想,就這么十多分鐘,上個菜市場,戴個口罩爬個樓梯都已經感覺上氣不接下氣,想起電視上那些奮戰(zhàn)在一線的醫(yī)護人員,穿那么嚴實的防護衣,戴那么緊實的口罩護目鏡,還要在那么危險的環(huán)境下不停地堅持工作那么長時間,多不容易啊。
上到三樓,打開門,先把菜放門檻里邊。然后把口罩和手套直接丟在外面的垃圾袋里系好,換鞋進屋,用小噴壺給身上噴酒精消毒,脫去罩衣到陽臺晾好,反復洗手,再整理碼放買回來的菜。收拾妥貼,女人大腦好像清醒一點了。她再一想,不對,老公若是這時候回來,豈不是也要隔離在家里,出不去了。村里這邊現(xiàn)在可是疫區(qū)啊,男人那里現(xiàn)在還是凈土。鄉(xiāng)下現(xiàn)在可是比縣城危險多了呀!想到這里,女人趕忙拿出手機。
“喂,老公。你現(xiàn)在在哪呀?”
“別急,我很快就到,已經走到縣城車站這里了!
“你別回來了,我這邊現(xiàn)在已是疫區(qū),太危險了。你若回來,也不知道要隔離到什么時候!”女人現(xiàn)在才知道,第一時間打那個電話,是多么愚蠢,多么自私!
“沒事的。這個時候,我肯定要回來。你一個人在家,我更不放心!”
“你想好啊,有可能你回來了,短時間內就出不去了!迸苏f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這一刻,她才知道,最最在乎你的人,真的不是只會說甜言蜜語那么簡單,而是實實在在考慮你的感受你的需求,在最危險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不到一小時,男人回來了。從鎮(zhèn)里汽車站下車出來,路上搭不到“三輪車”,到處是防控檢測點,他只能一路接受測量體溫一路連走帶跑回來的,衣服濕透了,有雨水,也有汗水。
下午三點,巷口高效率地橫上了一桿大木棒,旁邊,搭了一個小帳篷,一塊大木板上貼著告示,寫著觸目驚心字樣:“疫情嚴重、禁止出入”。
女人和男人一起,開始了第二階段的隔離。男人說:“也好,就權當度蜜月吧……”
逆 行
出了高鐵站口,他迫不及待地直往家里趕。
街上沒有火樹銀花,沒有往年除夕夜那樣熙熙攘攘的人流,只是道路兩旁的霓虹燈閃爍出些許淡淡的節(jié)日氣氛。雪下得很大很大,但潔白的雪花卻被路燈染成并不好看的橙黃色。
母親見他回來,高興得老臉如朵綻開的菊花,趕緊接過他手上拎著的旅行包,一邊拍打他身上的雪花一邊疼愛地問:“回來啦?”
“不,媽,是路過,只停一夜!
“為什么?這大過年的。”
“明兒一早,去江城,當志愿者。”他接過母親遞過來熱茶,愧疚地對母親說,“媽,真對不起,不能和你過年了。”
“唉!蹦赣H聽了嘆了一聲說,“媽知道,江城的事是大事,全國人民都掛心呢……”
他是個IT工程師,兩天前,剛剛完成負責的南方一信息化系統(tǒng)安裝工程建設,準備回來和妻子陪母親過春節(jié)……途中得知所在的公司緊急馳援江城,承擔臨時醫(yī)院信息化建設,便當即主動請纓,毫不猶豫的毅然“逆行”直奔江城。他要加入公司的志愿者團隊,參與醫(yī)院終端網絡安裝和運維,與一線醫(yī)護人員并肩作戰(zhàn),共克疫情。
正巧,這趟動車要在他的城市中轉換乘。近在咫尺,他想見嬌妻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刹皇牵ツ戏綍r,小倆口的蜜月都還沒度完呢,何況這一別都三個多月了。
怎么沒見妻子麗蕓呢?一杯茶喝完,他終于忍不住問:“媽,麗蕓去哪了?打她手機一直忙音。是值夜班嗎?”
“你看,都忘了告訴你!蹦赣H這才驀然想起什么似地說,“麗蕓中午過你岳母家?guī)退龐屬N春聯(lián)去了,這會兒沒回來,沒準是路上堵車了。”母親知道他明早又要離開家,很理解兒子此刻的心情,就說,“你現(xiàn)在就快去接她吧!
岳母家在離城市不遠的小縣城,十公里路,坐車二十多分鐘。他轉身出門叫了輛的士,就匆匆趕往岳母的家。岳母見他大年夜來的,很驚喜,熱情地迎上來:“你是新女婿,是年初二才上門的?怎么……麗蕓早就回去了,估計這會兒應該到你家了!碑斣滥嘎犆靼资窃趺椿厥聲r,連聲囑咐他,“麗蕓一定支持你的。到了那邊,要記得戴口罩,保護好自己!
跟岳母簡單地聊了一會兒,他又打的趕回自己家。是啊,分開這么長時間了,小倆口總得見上一面,說說幾句親熱話。何況明兒一走起碼又得一段時間,至少也得等到打贏這場疫情阻擊戰(zhàn)。
一回家里,母親迎頭就問他:“接到了嗎?怎么一個人回來了?”原來,他前腳剛從這兒走,麗蕓后腳跟著就回來了。麗蕓聽母親一說,連水都沒喝上一口,就又返身趕回娘家去了……母親說,“我好像見她回房間拿了充電器……”
他聽了不由苦笑了一下。
母親見他神情黯然,又問:“你打她手機了沒?”
“還是忙音。她們內科的電話又沒人接!
“那你就別再來回瞎折騰了,麗蕓到了娘家,她媽告訴她你又回到這兒,她肯定會馬上再回來的。你就先歇下等著吧。要不,咱們先‘圍爐’,邊吃邊等。”
……
明早還得趕路,他陪母親看了一會兒“春晚”,主持人讀完倒計時他就回房間休息了。一覺醒來,滿屋子還只是妻子喜歡的君子蘭的香味……但妻子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起床、洗漱,隨便吃點母親一早為他煮的糖粥,他就匆匆趕往高鐵站。上車后,他透過窗口,努力搜尋站臺上的每一個人,盡管人人都戴著口罩,他還是希望能見到妻子的身影。
車緩緩駛動了,越來越快,隨著風馳電掣起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微信鈴聲,他點開一看,是妻子的:老公,怕二老擔心,沒和你商量,請原諒。我參加援鄂醫(yī)療隊了,昨夜出發(fā),已抵江城。祝新年快樂!
退出微信,他的眼眶瞬間紅了,原來妻子已經“逆行”,此刻正在戰(zhàn)疫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