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給詩人授勛 譚 暢
人們一般把寫詩的人叫做詩人。但若“詩人”二字被其他門類借用,如音樂、美術(shù)、政治等領(lǐng)域,就一下子身價倍增,感覺其境界高不可攀,其作品出神入化,生生一個理想主義的代名詞。但回到詩人本身,卻又偏偏顯得沒那么有價值,詩人不能加冕,也不接受榮譽的枷鎖,簡直教人不知道如何加以重用。甚而,詩人有時候幾乎要成了“自由得窮途末路”的人!每當(dāng)獨自面對自己并沉默不語時,我忽然就會奇怪,怎么走到今天了?今天是什么?居然算個詩人了么?詩人又算什么?誰能給詩人授勛? 許是從漫游開始的吧,那些沒來由的歲月。少時的我,經(jīng)常到樹林里漫游,到或?qū)捇蛘乃,心中有了傾訴的渴望,和路上的一切生靈,甚至同石頭、泥土、墻壁、水流對話。中國人似乎天生就是個泛神論者,篤信萬物有靈,區(qū)別只是在你能不能接收到它朝你發(fā)出的信號。這種渴望,也許與心中莫名奇妙的孤獨有關(guān)。相信在不遠處人聲靜籟之所,有一瓣花,一枚葉,一位丁點兒大膽怯的蟲和我一樣孤獨,在無盡的等待里,期待一份奇跡的到來。 詩人往往被當(dāng)作先知或靈媒,這除了基于其神奇的預(yù)言能力外,還跟詩歌稀里糊涂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有關(guān)。詩人創(chuàng)作之“入境”,與薩滿“通神”還真有幾分相似: 在生命中那個不得不發(fā)出聲音的瞬間,有個被神牽引的靈魂,像根棍子一樣,在文字的沙盤跳起舞來。那個“入境”的軀體面目通紅,眼睛灼燒,鼻孔翕張,肌肉緊張,在癲癇般的狂熱狀態(tài)里飛快涂鴉,直至吁出最后一口痙攣的嘆息。寫完之后,擲筆倒頭便睡,醒來絲毫不記得所言何物,以至整理作品時驚得目瞪口呆,不見得一定寫得多了不起,但語詞流暢,氣息貫通,格調(diào)高遠,神接天外,非平時所及,而且,竟實在想不起自己是何時所寫。 有人說,寫詩也許壞腦子,用廣東話叫做“黍離線”,意思就是搭錯線了,估計是得“格致”風(fēng)氣之先的老廣們從電學(xué)得了啟示,認為人腦子里和機器人一樣有兩根線,一根是零線,另一根是火線,一旦“黍離線”了,就是火線零線粘連,短路了,那人自然要像電影里的機器人一樣,火花四濺,四肢痙攣,不省人事,跟寫詩的癥狀差不多!鞍V線”的次數(shù)多了,腦子里的零件自然會燒壞不少,詩人有點奇奇怪怪之舉,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正如翻譯家亞丁所說:“詩人都是瘋子,你不瘋,別的詩人不答應(yīng)! 也許是真的。在我剛準(zhǔn)備弄明白點什么的瞬間,經(jīng)常會掉進糊涂而甘心糊涂的泥坑里。越明白就越糊涂,越聰明就越蠢,越贏就越輸。我總是希望反過來,糊涂一點,愚蠢一點,把認輸弄得藝術(shù)一點,幽默一點,甚至,可疑一點。仰仗著這種吊兒郎當(dāng)又頑固執(zhí)著的悖論,竟也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甚至還躋身研究隊伍,似乎能把世界真相揣進厚厚的瓶底眼鏡和學(xué)術(shù)論文。我總覺得太過聰明,反而脫離了世事的根本。正如多少個世紀(jì)以來,人類在自然科學(xué)和實證方面所兜的大圈子,也許只囫圇半篇,漏洞百出地證明了人類某位祖先在某個慵懶的午后靈光一閃的猜想。而現(xiàn)世汗牛充棟的哲學(xué)、美學(xué)、社會學(xué)著作,可能也只是糾纏于其中某個名詞,某個短語,或某個神神叨叨的句子,離人心反而越來越遠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詩歌,有沒有可能,就是人類稀里糊涂時道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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