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千秋筆閱微堂 于 2013-6-16 17:21 編輯
我的父親年少時耕過田,吃過不少苦,聽母親說父親早年也曾去深圳謀生,不知什么原因到底還是回到了老家出海謀生或做些散工,獨立支持家里的經(jīng)濟,我父親這輩子沒干過什么大事。到老境之時生活也未曾改善,有時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母親又是個愛嘮叨的人,有時家庭的一些瑣屑之事往往能引起他雷霆之怒。我從小跟我父親感情并不太好,在我印象中,父親是一個很較沉默寡言的人,以至于有些“孤僻”,我年紀漸大,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直至他去世之時,我與父親也一直未曾好過,可這些年來,我一直惦記著他!
這幾年來,我一直在外謀生,越發(fā)想念我的父親,我開始明白一個男人要獨立撐起一個家不容易,我越發(fā)覺得,在一個家里,兒子守著父親老去,就像父親看著兒子長大成人。父親在前面走了趟路。父親會告訴兒子20歲時該做什么,30歲40歲時要考慮什么。到了五六十歲,該放下什么,去著手操勞什么。可是,我沒有這樣一個父親能教我在前面該怎么走!
我的父親會不少手藝活,除出海謀生外,同時也是個石工師傅,他一向出去就一整天,回來時總是渾身灰塵,可他總顧不上洗澡,往往先叫我去小賣鋪里打幾兩白酒,我母親是不喜歡父親喝酒的,為此吵了不少架,當(dāng)然,父親平時比較沉默寡言,母親沒說幾句,他往往倒頭就睡了,夜里我聽他打呼嚕,很費勁地喘氣。他的臉較黝黑,少皺紋,除了長期抽煙牙齒被薫黃以外牙齒長得是極好的,他的手長期干體力活,青筋暴露,有時能聽到他咳嗽,也許也是長期抽煙的緣故;這就是這幾年我一直回憶父親形象,一如我把整個童年、青年帶回到他眼前。
我一直很納悶,我父親有個很博學(xué)的父親,他曾當(dāng)過校長,教過書,寫一手好書法,以至于到了我父親這一代會目不識丁,可我現(xiàn)在倒不覺得奇怪了,那年代飯都吃不飽,哪還顧得上讀書,一般都是跟個師傅學(xué)門手藝,相個媳婦,養(yǎng)家糊家的要緊,這個模式往往都是那個年代人的縮影。
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去逝了,父親和幾個伯父一面張羅著喪事,然分家之事也吵得不可開交,恰逢這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又想起爺爺,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好在父親放得下,事情也就過去了!母親經(jīng)常說父親心太軟,經(jīng)常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每當(dāng)這個時候,父親總是靜得有些嚇人!
在潮汕地區(qū),海一直是潮汕人的象征,如我在一篇文章寫過:“自我爺輩以來,為海而帆的漁船,歷來是東洲海上苦途長旅的象征,更兼東洲漁村山嶺叢集,十分閉塞,卻有天然的海灣悄然穿入。每天深夜,總能聽到轟轟轟的聲音從海面上傳來,這是成群的漁船準備出外捕魚了,岸邊屋舍,成群的船幫。山民們夜夜聽到這個聲音,習(xí)以為常,漁民的生活并不好過,也許是憨拙的頭腦中突然卷起了幻想的波瀾,這轟轟轟的聲音產(chǎn)生了莫大的誘惑。不知是哪一天,他們會幻想吃過一頓稍稍豐盛的晚餐,與妻兒們一起坐在閃爍的油燈下等候。當(dāng)轟轟轟的聲音終于響起時,年幼的兒子們早已歪歪扭扭地睡熟,山民粗糙糙地挨個兒摸了一下他們的頭,隨即用拳頭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出屋外。蓬頭散發(fā)的妻子提著精糧跟在后面,沒有一句話。他們便開始一天的生活!”我從小便坐快艇直穿海洋的,擊起的浪花,如遠征的軍隊,這里沒有岸、沒有野花,雞、狗、叢樹和枯樹、茅屋,農(nóng)夫和村婦、曬著的衣裳、蓑笠,沒有倒影,只有伴隨在海上的野蠻生長,夾帶了咸咸的日光,諸影諸物,稍縱即逝,時而擴大,互相融和;剛一融和,卻又退縮,復(fù)近于原形。在海的領(lǐng)域里,我覺得父親象海明威筆下的老漁夫圣地亞哥,無形中教導(dǎo)我的是一種英雄主義!
我在印象中,我姐與父親發(fā)生的一件事,一直讓我記憶猶新:那時我姐到上學(xué)的年齡,父親準備讓我姐上學(xué)讀書,那時讀書貴,單學(xué)費就四百多元(以至我家后來一直經(jīng)濟不好,都被被我們四姐弟妹讀窮了),奇怪的是,我姐沒上一個月,死活不肯再去,父親好說歹說,就是不上學(xué),我記得那中午,父親正準備出去做些散工,我看到他親手拿了碗八寶粥,走到我姐身邊,慢慢探身來,我看見他穿泛黃的襯衫,戴著頂小帽,藍色的工人褲,只見他用兩手拿碗八寶粥遞給她,勸她喝完后好好去上學(xué),并極力顯出一副和藹的樣子,可最終這學(xué)還是沒上成,我倒成了去頂替我姐讀書的了,但后來更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年我姐再去讀書,成績一直很好,并酷愛讀書,還經(jīng)常省些零花錢買課外書!
世事往往很難猜測,正如小時渴望過年的,現(xiàn)在會突然對過年沒有了感覺。我不知道30歲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因為我的父親沒有把那時的人生活給我看。我常;叵胱屛視r刻回到童年,在那里,他的兒女永遠都記得他收工回來的那些黃昏,晚飯的香味飄在小家。我們記住的飯菜全是那時的味道。我一生都在找尋那個傍晚那頓飯的味道。我已忘了是什么飯,那股香氣飄散在空氣里,一家人圍坐在露天的桌旁,等父親的影子伸進家里,等他帶回一身塵土,在門外拍打。
一次次,我回到有他的年月,回到他收工回來的那些傍晚,看見他一身塵土,頭上落著灰塵。他把工具立在角落,一臉疲憊。母親端來水讓他洗臉,他坐在門口,一動不動,好像嘆著氣,我們?nèi)谝慌钥粗。多少年后,他早不在人世,我們還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著他。我們叫他父親,聲音傳不過去。盛好飯,碗遞不過去。人生是否有命這回事,我不知道!可我們那里人都信,正如《歲月神偷》里母親經(jīng)常嘮叨的一句話:“人,總要信!”—我會做好該做的事。我就再無遺憾。如果我活的比你更長壽,我以后的兒女們,會有一個長壽的父親。他們會比我活得更長久。有一個老父親在前面引領(lǐng)。他們會活得自在從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