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姿娘

大笨鐘

史籍載，因港口有大石壁立，上下各有六十塊半露半沉的礁石排列如門，與天干地支六十甲子之?dāng)?shù)相符，故取名“甲子”；宋元年間，因戰(zhàn)亂導(dǎo)致“北向南遷”，福建及中原一帶人民便搬遷來此聚族而居，明朝初期業(yè)已形成頗具規(guī)模的市鎮(zhèn)，為防御倭寇海盜，明朝在甲子設(shè)所。盡管甲子早已成鎮(zhèn)，但百姓仍愿稱之：甲子所；小時聽阿叔阿伯們常說，娶妻當(dāng)娶甲子“姿娘”（姑娘），緣于此所之女既美又淑、亦聰亦勤，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阿貝年輕時便是如斯，生得如花一朵，特招人愛，拿鄰居八嬸的話說就是：花園的蜜蜂沒了，公廁的蒼蠅沒了，都落在阿貝的身上了。阿貝的雙親蟲伯蟲姆皆為老實人，一世人不曾跟人紅過臉、拌過嘴，本本分分，兢兢業(yè)業(yè)；再則，他們又是小房頭，財丁稀薄，哪敢輕易惹是生非，只圖安穩(wěn)過日子。可因獨女亭亭玉立，這頭小家從未平靜過，同個社頭乃至隔壁社頭的媒人婆隔三差五地登門說親；那時阿貝剛滿十八，離神樹廟的廟祝所囑咐的出嫁年限還有兩年，故其父母一一婉拒。原來，當(dāng)年阿貝出生不久就差點夭折了，好在求得神樹廟的香灰，摻著奶水灌入她的肚內(nèi)，方才保得小命；彌月那日，蟲伯備下三牲五果到了神樹廟謝神，廟祝千叮嚀萬囑咐他那句出嫁年月，否則命運多舛，蟲伯對之感恩戴德，顫著黑瘦的雙手將貢品悉數(shù)贈與廟祝，聊表謝意。

同個社頭有一大戶人家，其三兒子阿俊看上了阿貝，一連請了好幾個鐵嘴媒人婆來提親，但都一一碰了壁；氣急敗壞之際，阿俊來了硬手段，親自登門去恐嚇蟲伯，說阿貝非他莫嫁，否則這事就沒完。阿俊撂下狠話后，卻將仍未緩過神來的蟲伯蟲姆嚇得面如土色，寢食難安；二人合計后決定托人去跟阿俊說，讓其緩緩兩年，屆時一定將阿貝嫁于他。阿俊覺得蟲伯敬酒不吃吃罰酒，索性領(lǐng)上一撥人，揪著蟲伯飽以老拳；蟲姆護夫心切，錯手掄了阿俊一拳頭，結(jié)果她被他一腳踹開，撞向石柱，頭破血流。做完工返厝的阿貝見此慘狀，痛心疾首，掄起鐮刀便往阿俊的厝沖去；這一去，阿貝非但出不了那口惡氣，還慘遭阿俊的蹂躪，喪失貞潔。如此一來，蟲伯蟲姆羞憤難當(dāng)，二人趁著夜黑摸到了阿俊的厝，喝下農(nóng)藥自殺，倒于大門口。社長是阿俊的堂叔，阿貝深知敵不過他們，于是想著料理完父母的后事，再伺機找阿俊同歸于盡；隔日，阿俊差人送來一口棺材，阿貝手握柴刀，奮力將棺材砍得四分五裂，最后她軟癱于地，抱著父母的尸首痛哭流涕。

畏懼阿俊和其家人的淫威，至此無人敢來幫阿貝張羅喪事，除了鄰居八嬸，后來又來了一跛腳的男人；此人乃孤兒，名叫阿田，社頭的人卻都喊他“跛腳田”。面對阿田的雪中送炭，阿貝感動不已，周邊的人卻對之指指點點；辦完了后事，阿貝問阿田說：“你怎么敢來幫我，難道不怕阿俊他們嗎？”阿田憨憨一笑，說：“我跛了一條腿了，大不了再跛另一條啰�！卑⒇愑终f：“你真不怕他，那你敢殺他嗎？”阿田收斂笑意，正色道：“敢！”阿貝熱淚盈眶，立即攙起阿田，徑直往神樹廟走去；跪在廟神前，阿田一頭霧水，阿貝雙手合十，說：“老爺公見證，兩年后的今日，我阿貝一定嫁給阿田，做一世人的夫妻！”阿田瑟瑟發(fā)抖，說自己配不上阿貝，阿貝噙淚道：“我已是不潔之人了，還怕你嫌棄我呢�！卑⑻锉亲右凰幔�抱著阿貝嗚嗚落淚。

兩年后，阿貝嫁給了阿田，全社頭的人無不覺得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對此，阿俊惱羞成怒，這兩年來，他屢次意欲趁機強暴阿貝，無奈懾于她隨身攜帶的柴刀。成親那日，沒人來給阿田夫妻道喜，除了八嬸；八嬸一大早便先后端來了一盤五花肉和一籃子菜粿，還有一盆寓意早生貴子的甜蓮子湯，于是阿田夫妻雙雙給八嬸下跪磕頭，她連連將他倆扶起，泣不成聲�；楹�，阿田多次提出搬離甲子所，到外地去營生；阿貝總是一聲不吭，但阿田知道她的心思，因為就連大喜之夜，她仍將笨重的柴刀擱于床頭。

3個月后，阿田說要出一趟遠(yuǎn)門，阿貝幫他收拾好行李；吃過早飯，阿田便動身了，臨走時，他偷偷去廚房取了一把菜刀，藏于包里。10天后，整個社頭乃至全甲子所，都在風(fēng)傳著一句可怕的話：因為耐不住寂寞，阿貝跟家里的那條老黃狗交配了！這話越刮越刺骨，使得阿貝手足無措，最后她把心一橫，將老黃狗拖到神樹廟前，當(dāng)著圍觀的眾人，嚷道：“老爺公見證，我阿貝清清白白，如果有假，就像阿黃這樣——”說著，她舉起柴刀，砍向了老黃狗；老黃狗并無掙扎，悶哼一聲，鮮血迸射，噴了她一臉血紅，也濺了圍觀之人。此后，流言蜚語頓匿。

半個月后，警察找上了阿貝，讓她去認(rèn)尸；果不其然，尸身是阿田的，阿田死了，身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刀痕。對此，阿貝一滴淚水沒流、一句話語不出，默默地將阿田埋在蟲伯蟲姆的旁邊；未過頭七，警察便破了案，殺害阿田的正是阿俊。原來，阿田一直信守著當(dāng)年的諾言，替阿貝報仇；那日阿田借口外出，其實正是摸準(zhǔn)了阿俊出行的時機，想著在半道截殺他，不料反被阿俊殘殺了。獲悉后，阿貝抱著阿田的神主牌，淚如雨下；夤夜，阿貝抹黑來到神樹廟后的那株古榕下，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系上一條黑布，自縊身亡。翌晨，整個甲子所一片嘩然；八嬸來到古榕下時，一善堂的人已經(jīng)將阿貝那冰冷的尸首松解下來，正準(zhǔn)備運走，她連忙攔阻他們，他們說：“她已經(jīng)沒親人了，就由我們來幫她料理吧�！卑藡鹨蛔忠活D地說：“我就是她的親人�！闭f著，八嬸吃力地背起阿貝，邊走邊唱道：“甲子所，出美姿娘，卻沒好下場，都因歹人一筐筐……”旁人竊竊私語，說八嬸當(dāng)年也是甲子所首屈一指的美姿娘。

(鄭鐘海，廣州)

廣豐潁川

沒姿娘，卻沒好下場。天公不長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