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春鈞告訴我,不打算請酒了,只準(zhǔn)備在新婚之夜搞一個小型聚會,邀請的賓客限于同學(xué)、朋友。希望我準(zhǔn)時參加。春鈞詳細地對我說明了他新家的地址,我有點印象,是老家縣城一個新開發(fā)的小區(qū),有點偏僻。
春鈞這小子比我先出生幾天,我們是同個村的,毗鄰而居,從會爬那會兒便玩在一處,小學(xué)、初中一直同班。接著我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本來還有希望再續(xù)同窗緣,他卻打定主意想早點就業(yè),于是重讀了一年初三,考上了中專,那時候的中專有干部身份,而且畢業(yè)后包安排,比今天的大學(xué)生還吃香。三年后,他告知我在老家縣城一家大型企業(yè)上班,有空找他玩去。我則繼續(xù)上高中、上大學(xué),待業(yè),等我好不容易混到市報社上班,春鈞已經(jīng)有六、七年工齡了。
想起來,春鈞是比較早熟的,早在小學(xué)時代就對一位鄰村的女同學(xué)感興趣。我還記得那位女同學(xué)名叫春芳,鼻尖老掛著兩串鼻涕,她的常規(guī)動作就是猛吸一口氣,將垂出一兩公分長的鼻涕強行拖回鼻洞里,過不了一會兒,那掛鼻涕又悄悄地溜了出來,她又再猛吸一口氣。我們私下里叫她鼻涕蟲。我弄不懂,為什么一個女孩子不把鼻涕醒一醒?不過說實在話,除了不講究衛(wèi)生,鼻涕蟲還是長得滿齊整的,而且胸部發(fā)育比同齡人快。
我再一次明白了春鈞的意思,可是我也無能為力。我還從來沒有對一個女孩子感興趣過。不過,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我搜盡枯腸,參考父親從部隊帶回來的雜志上的片言只語,給他出出餿主意。
“我也想幫忙,可愛情是自私的,等將來你們成了,說起來是我?guī)湍闼偷那闀龝粫鼓闳狈τ職??/div>
春鈞立即聽進去了。
情書在春鈞的書包里藏了三個禮拜,眼看小學(xué)時代即將結(jié)束,暑假過后即將開始中學(xué)生活,再不送出去就白費勁了。春鈞每天鬼鬼祟祟地偷窺春芳的座位,有時候喘粗氣,有時候閉上眼睛深呼吸。那天做課間操,我在教室門口把風(fēng),逼著春鈞把情書塞進了春芳的書包。匆忙中,春鈞的小腿撞了一下椅腳,他顧不得揉疼處,呲著牙完成了任務(wù)。我倆連蹦帶跳趕到操場,體育老師瞪著牛眼睛吆喝了我們一嗓子。趁體育老師轉(zhuǎn)過頭,春鈞滿臉興奮地湊過來,低聲說:“我在信上加了一句:新學(xué)期相約鎮(zhèn)中學(xué)!
新學(xué)期到了,春芳卻沒有出現(xiàn)在鎮(zhèn)中學(xué)。報名那天,春鈞蔫蔫的,好像讓洪水淹過的稻谷。
“她為什么沒來呢?她的成績不是挺好的嗎?”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放學(xué)時間到了,我們倆合騎一輛自行車,默默無語地回家。半路有個岔口,一條路回我們村,一條路通往春芳的村子。春鈞停下車朝通往春芳那條路看了又看,問我:“你能不能陪我去找春芳?”
“好吧!”
那是一個陰天,盡管時間還很早,仍然有種走在黑夜里的感覺。我們慢慢地靠近春芳的村莊,春鈞忽然驚叫了一聲:“那不是春芳?”
果然,在一面草坡上,春芳和一條牛各自在活動。在陰霾的壓迫下,春芳和牛和顯得很渺小,看上去有些凄涼。
我說:“你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去?”春鈞像被拋棄的孩子,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你怕春芳吃了你?”
“好,那我去吧!”
春鈞回了兩次頭,都讓我堅決擋回去了。我看著春鈞靠近了春芳,他們在不停地談話,沒完沒了。我簡直不耐煩起來,想要一個人踩自行車回去,又覺得不仗義。
暮色真的降臨了,春鈞目送春芳走遠,才轉(zhuǎn)身向我走來。走近了,我聽見春鈞哼著戲文:蠟燭有心還惜別,青鳥無情心難通。
一路上,春鈞這小子向我復(fù)述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春芳收到他的信了,她原本也想和春鈞相約在鎮(zhèn)中學(xué)。可爸媽對她說,女孩子讀什么書?快出來做工吧!將來找個男人嫁了完事?纱悍疾幌脒@樣,她希望春鈞能私下里教她中學(xué)的知識,春鈞答應(yīng)了。
春鈞說:“只要給我百萬分之一的鼓勵,我將回報以百萬分的癡情!
第二天,春鈞這小子扔掉了我這根拐仗,單獨和春芳約會。當(dāng)然,他每一次都會把約會的詳情告訴我。
上初二的某一天,春鈞悶悶地對我說:“我去找春芳,可是找不到。她去了哪里呢?”
“該不會到她外婆家去了吧?”
“可是,我們明明約好今天見面的。”
又過了幾天,春鈞忽然沒有出現(xiàn)在教室。放學(xué)后,我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回家,距離那個通往春芳村莊的岔口還有很遠,就望見一個孤兀的身影,從熟悉的程度看,應(yīng)該是春鈞。近了,沒錯,春鈞正蹲在一棵臭鳳花下,手拿小樹枝往地上劃拉。
我的自行車慢慢踩過去,還沒說話,春鈞抬起頭,臉色蒼白,神經(jīng)質(zhì)地說:“春芳嫁人了!”
二
春鈞的新婚之夜,我按著他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他的新家。畢竟是新開發(fā)的小區(qū),墻壁樓梯都是嶄新的,讓無房一族如我看上去心花大開。春鈞的新家大門敞開,一些熟悉的嗓門傳了出來,我的腳步輕快了好些,三步并成兩步。好些同學(xué)見到我,都伸出手來,親熱地拍著我:“大記者來了。”
春鈞穿著灰色新西裝,打著紅領(lǐng)帶,笑著和我握了握手,把我讓在一張意大利真皮沙發(fā)上。一位中年婦女馬上給我端了一杯茶,她的臉上涂著厚厚的胭脂,頭上插著一朵紅花,簇新的旗袍包著碩大的屁股。我接過茶喝了一口,心想,她是春鈞的丈母娘吧?咄!這不正是春鈞喜歡的體型么?
春鈞對大屁股情有獨鐘。我上大學(xué)的第一天,剛剛安頓下來,就去找春鈞。他就讀的中專學(xué)校離我們校不遠。春鈞請我在一間叫恒百達的路邊店吃飯,恒百達有一幅玻璃長窗,上面貼滿電腦字的菜名,有淡黃、綠色、褐色等幾種顏色。店主顯然認識春鈞,把我們引到玻璃長窗前的座位上。我坐下來了,春鈞站著說:“我去柯個機,叫人個朋友過來!辈坏任一卮穑窠(jīng)質(zhì)地搖搖頭,踩著貓步朝吧臺走去。我透過玻璃長窗望著一街的繁華,一無所思,更未想到在接下來的四年中,我將有無數(shù)次機會坐在那個座位上,無數(shù)次地望著那街景。我數(shù)過,那條街共有十五間飯店,一間茶店,三間發(fā)廊,一間書店。春鈞柯了機回來,在我面前坐定,開口詢問了我的旅程是否順利?我的父親有否陪我來報名等等。無意中,我望往玻璃長窗外,看見一個大屁股女人碎步急奔而來,年紀(jì)在二十五歲以上,大屁股都快把牛仔褲撐破了。春鈞順著我的目光看了看大屁股女人,脖頸痙攣著說:“她來了,我朋友。”
我有點不自在,在我的經(jīng)驗里,完全沒有跟大我五六歲的女人打交道的記錄。春鈞讓她和自己坐在同一邊,介紹說:“這位是我小學(xué)同學(xué)孫政道,是XX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這位是香近發(fā)廊的老板娘,就叫香近!
叫香近的大屁股女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來,憑著我的教養(yǎng),我伸出手和她握了一握?晌业贸姓J,我的神經(jīng)立刻高度緊張起來。那時候的我根本缺乏想象力,像和發(fā)廊的老板娘坐在一起喝酒這種事,連做夢都不會出現(xiàn)。
香近親熱地說:“喔,大學(xué)生。幾年級的?”
“大一的。今天剛開學(xué)!
香近和春鈞你一言我一語,特別熟絡(luò)。我感到受冷落。好在菜陸續(xù)上桌了,我的嘴巴沒有閑著。
春鈞忽然用家鄉(xiāng)話說:“還記得那天我們到鎮(zhèn)里找春芳的事嗎?”
我賭氣說:“不記得了!
春鈞嘆了口氣:“我見到春芳的大肚子那一剎那,好像整個世界都崩潰了。一個女孩子,怎么忽然挺起了大肚子呢?明明有一個人在等她,她怎能一聲不吭就嫁人了呢?”
春鈞的眼神可憐巴巴的,讓我不好意思繼續(xù)繃著臉。鄉(xiāng)下的女孩子,哪個不是像春芳那樣讀幾年書識幾個字,然后匆匆忙忙地出嫁呢?春芳嫁給了鎮(zhèn)上姓李的屠夫,李屠夫不像別的屠夫那樣五大三粗,而是白白凈凈的,看起來好像教書郎。據(jù)說他殺豬不靠蠻力,靠智慧。至于怎么靠智慧,言者卻說不出所以然來。那天我和春鈞找到李屠夫的家門口,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腥味。一路上,春鈞十分勇敢,有那么點一往無前的氣概,然而那股腥味將他打回了原形,他的臉無比嚴(yán)肅,不知道該進去還是悄悄地退回來。我們兩個人看著李屠夫門前的土路,那是一條狹窄的巷弄,坑坑洼洼的,想必下雨時節(jié)很難走,每家門口都栽著一棵樹,好像是苦楝又好像是油加利。我正想勸春鈞回去吧,李屠夫的屋里走出一個人,一個女人,凸著大肚子,步履蹣跚。盡管她已經(jīng)變了形,我們還是一下子認出她是春芳。春鈞的呼吸明顯粗了,臉色煞白。春芳愣了一下,步子一下子急促起來,迅速來到春鈞身邊,本能地壓低聲音說:“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很驚奇,春芳那掛鼻涕不見了,可能由于鼻涕的長年保護,她的上唇那塊地盤特別白。她大概從春鈞扭曲的臉看出他內(nèi)心的坍塌,嘆了口氣,前頭走了。
我和春鈞踩著自行車跟隨,我特意慢了半拍。我聽見春芳對春鈞說:“你都看到了,我已經(jīng)嫁人了!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這都是命!
“你為什么不等我?”
“你難道有能力娶我?”
“只要我考上中專,出來工作,就能養(yǎng)活你了!
“考上中專,談何容易?去年全鎮(zhèn)才考了一個。”
“你不相信我。”
“就算我信你,可我哥哥今年要娶妻。我不嫁人怎么辦得起聘禮?”
我和春鈞忙著回憶那個遙遠的午后,那些對話大部分是春鈞想起來的,我根本毫無印象。我只記得春鈞問春芳:“為什么這樣?”春芳回答他:“這都是命!
香近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失,盡管她聽不懂我們的方言,卻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喜歡她的大屁股!”春鈞忽然旁若無人無人地來了一句。
我的臉火辣辣地,轉(zhuǎn)頭去看店里的其它食客。春鈞這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粗俗,這么無恥了?好在,在這家省城的飯店里,沒有人聽得懂我們的鄉(xiāng)下話。我深深地憂傷。吃完飯,春鈞邀我一起到香近發(fā)廊看看。我借口剛開始大學(xué)生活,還要許多事要做,不等他回答,車轉(zhuǎn)身匆匆忙忙跑掉了,下意識里有些怕他叫住我。
三
新房客廳的中間拼了兩張茶幾,茶幾上堆滿魷魚絲、腰果、花生米、牛肉干、水果。我看著中年婦女在每位來賓面前擺下酒杯,然后依次往里倒酒。等她稍稍遠離了些,我低聲問和我坐在一起的老郭:“怎么不見新娘子?”
老郭神秘地朝我眨眨眼,壓低聲音說:“新娘子不正在替我們倒酒嗎?”
我吃了一驚,香近比春鈞大六歲,已讓我驚奇萬分,可他的新娘子至少比他大十二歲。我仔細看了春鈞一眼,可從他面容上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大學(xué)生活遠不如我想像的豐富多彩,這是因為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令我心儀的女性。第一個周末如期到了,我原本想去找春鈞,可是想想那個大屁股香近,只得怏怏地打消了念頭。我正想不如到學(xué)校圖書館消磨時光,春鈞卻跑到校園里來找我了。盡管上次見面他給我留下了深深的憂傷,見到他我還是相當(dāng)開心。
我?guī)е刂鴺涿刃〉懒锪艘蝗,找了一座石椅坐下來聊天?/div>
春鈞主動說起香近。“我們是兩年前認識的。香近發(fā)廊和我們學(xué)校很近,每次頭發(fā)長了都到香近發(fā)廊去理發(fā)。說起來你可能不信,第一次看到香近,我就讓她的大屁股迷住了。在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體型的女人,可那一剎那我就明白了!
我驚訝于春鈞的坦白和無恥。說這小子玩世不恭還太輕了些。我不知如何說話,干脆保持沉默。
故事并不復(fù)雜,和香近熟了之后,香近不再收春鈞的理發(fā)錢,還時常留他在發(fā)廊里吃飯。香近手下有三位姑娘,做飯都有一手。那天香近取出一瓶紅酒,和手下的三位姑娘輪番和春鈞碰杯,春鈞原本有點酒量,就豁出去和她們干?伤麤]想到紅酒的后勁比白酒還厲害,等他醒過勁來,已經(jīng)后半夜了。在紅酒般的燈光下,春鈞看到香近赤裸的大屁股……
春鈞嚇了一跳,從床上跳了下來。
“說起來也許你會笑我,盡管在那之前,我看了不少關(guān)于性的書籍,理論知識已相當(dāng)豐富,可我還是個童男子!
我心里呸一聲,好啦,老子到現(xiàn)在還是童男子呢!
香近摸摸自己的大屁股,慵懶地說:“我知道你喜歡我的臀部,好好看看吧!”
……春鈞這小子還說了許許多多細節(jié),其赤裸和無恥的程度讓我咋舌,以至我不得不出聲讓他少說兩句。不管怎么說,他的坦白挽回了我們的友誼。我們單獨找了一間飯店喝啤酒。
春鈞這小子酒量確實進步驚人,喝了三四瓶青島還若無其事。他睜著神經(jīng)質(zhì)的雙眼,喃喃說:“春芳說過,一切都是命。我原先不以為然,以為她找借口,現(xiàn)在卻深有體會!
我知道春鈞的意思,當(dāng)年他之所以選擇中專學(xué)校,就是想早點就業(yè),擁有賺錢的能力,以此來證明春芳沒有等他是錯的。盡管春芳出嫁了,他還在賭氣。
生活的奇妙之處在于,它很少是按人的意志發(fā)展的。春鈞根本用不著用讀書來證明自己,他還在重讀初三那年,他的老爸德忠叔承包工程賺了大錢,在我們鎮(zhèn)建起了第一幢五層樓房,每一層都有五個房間。春鈞搬到鎮(zhèn)上去住了,他有了很好的衣服,有了摩托車,兜里經(jīng)常有令人羨慕的大把大把的錢。他經(jīng)常從李屠夫的家門口過,好幾次遠遠看到春芳,可每次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他學(xué)會了抽煙、喝酒。
春鈞性格上的變異,大概源于德忠叔接連娶進了兩個小老婆。村里的人都在傳說,德忠叔原本打算離婚,德忠嬸給了她一個建議:“拋棄糟糠之妻是要遭報應(yīng)的。這樣吧!你在外面怎么樣我不管,只要你每個月給我付生活費!钡轮沂暹@樣回答她:“可以不離,可我要把女人娶進門。”聽說為了這事,春鈞和德忠叔大干了一場,不過他從未向我提過,我也沒有問他。春鈞終于擁有了自己唯一的秘密。那幾年我勤勤懇懇地過著牛一般的日子,睡夢里還摟著課本,一步步朝我夢寐以求的大學(xué)邁進,想想真是冷落了朋友。
四
春鈞殷勤地招呼我們喝酒,我興致不高,勉強笑著打量他的新房。這是一套三房二廳的普通套房,裝修屬中檔,沒有什么別出匠心的細節(jié)。不過,這已經(jīng)讓無房一族的我羨慕不已。幾個和我一樣剛剛明白真相的同學(xué),也和我一樣陷入了尷尬的狀態(tài)。沒有人給新郎新娘出節(jié)目。倒是新娘子十分坦然,撅著大屁股,一口一個:“我們阿鈞如何如何!
在春鈞的慫恿下,我還是走進了香近發(fā)廊。香近發(fā)廊也無非如此,門邊一個黑白條紋相間的筒子不停旋轉(zhuǎn),推開玻璃門,六張旋轉(zhuǎn)理發(fā)椅分列兩排。墻壁鋪滿鏡子,發(fā)廊不大,由于那些鏡子來回成像,看上去有些幽深。
香近手下的三位姑娘都沒有她漂亮,不過比她年輕。也許我自視過高了,老覺得她們想吞掉我。那些姑娘在替我洗頭和沖水的時候,都拼命地拿胸口蹭我。那時候我還沒有學(xué)壞,總以為自己一輩子只能愛一個女孩子,和一個女孩子發(fā)生關(guān)系。所以我的生理有點反感,不顧她們留飯的誠意,吹完頭發(fā)我借口有事匆匆走了。
春鈞畢業(yè)那年,和我在恒百達吃了個告別飯。香近沒有來,喝過五瓶啤酒,我終于忍不住問起香近,春鈞睜著紅通通的眼睛說:“我和她分手了。我們有約在先,只要我一畢業(yè),我們的緣份便到了盡頭!
我瞠目結(jié)舌,平生第一次羨慕起春鈞這小子。那時候我剛剛陷入了初戀,我笨拙但我真誠。然而女孩子好像都喜歡甜言蜜語腰纏萬貫的男人,沒過多久,我的初戀突兀地劃上了句號,至今我都沒弄清原因。由此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性格上的弱點,凡事不求甚解,所以總是活得糊里糊涂。
我無疾而疼的初戀,開闊了我感情世界的眼界,所以我有興趣也有能力暢想一番春鈞和香近的感情糾葛,我甚至下流地想過,既然春鈞和香近斷了,我也許可以和香近開始另一段情感。當(dāng)然,僅僅是想想而已。
事實上,初戀的莫明其妙讓我對所有的異性都帶上了偏見,在剩余的大學(xué)歲月里,我以憤世嫉俗的態(tài)度度過,多年以后,我才發(fā)覺我心中的疼痛比預(yù)料的要來得深。
趁著暑假,我曾經(jīng)到春鈞的單位拜訪過他。這是老家最大的一家企業(yè),聽說工人超過千人。春鈞和三位同事共住一套四房二廳的宿舍,客廳、食廳共用,房間每人一個。春鈞的房間給人雜亂的感覺,其實屋里只擺了一張床墊,床墊四周散落著一些書籍,床墊上亂丟著糖果、餅干、方便面。春鈞請我在公司附近的飯店吃飯,他不停地說起他們的頭兒,那頭兒極其霸道,經(jīng)常指著工人的鼻子罵娘,工人們見到他都像老鼠見到貓。這頭貓有七八位侄女,都在公司里上班,個個長得都挺漂亮的,可惜沒有一個識字的。她們都和公司里的骨干比如會計、材料組長好上了,這頭貓就用這手段鞏固他在公司里的地位。
“你想不到吧!這頭貓有個侄女,竟然對我產(chǎn)生了興趣。說實在的,她比春芳長得好多了!
“那你就和她發(fā)展嘛!”
“再看看吧!”
那時候鐳射開始流行,縣城里有好幾家。我們喝過酒,帶點微醺,看了連場鐳射。開始播放的是文藝片,到了中場,換了一出五級片。我眼睛盯著銀幕,不敢亂瞟,過了一會兒,才安下心來,所有的觀眾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畫地為牢,自成小宇宙,絕對不打擾別人也不希望被人打擾。
夜已深了,春鈞帶我在寂靜的街道走過,偶爾有輛三輪車驚呼著在身邊竄過,很快隱入深沉的夜色里。
春鈞猛然在一家掛著木材廠牌子的建筑物面前停下腳步,看著我說:“想不想找個妞玩玩?”
我立即拒絕了。
“給你鑰匙,你自己回我宿舍吧!”
春鈞快步進入木材廠,消失在樓梯中。
我恍如做夢,搖了搖手中的鑰匙。
五
老郭借口要為領(lǐng)導(dǎo)整一個材料,他是縣委辦公室的材料員,先走了。其它的同學(xué)、朋友也陸續(xù)告辭。十一點鐘左右,新房里只剩下我一個客人。我也站起身來,對中年婦女說了句祝福的話,準(zhǔn)備告辭。
春鈞執(zhí)我的手:“我和你一起去旅館開間房。”
“用不著。我采訪過金芙蓉酒店的老板,讓她給我開間房!
“走吧走吧!”
“你還是陪新娘子吧!”
“她還要收拾東西。我們走吧!”
春鈞幾乎是推著我來到樓下,出了小區(qū),小區(qū)門口有許多三輪車。春鈞叫了一輛,我們坐了上去。我記得我到報社上班那會兒,春鈞曾經(jīng)來看過我,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后跟著一條美女,看上去挺清純的,我以為是那頭貓的侄女。我們找個地方吃了飯,隨后我?guī)麄兊轿业乃奚峥纯,趁那美女上洗手間的空隙,春鈞這小子挺認真地問我:“想不想和她爽一爽?”
我大吃一驚:“她不是你女朋友嗎?”
“切,哪來的女朋友?‘本地雞’而已!
“春鈞,你這小子,我怎么說你好!”
春鈞別轉(zhuǎn)頭,掏出一包煙取出一根點上,深深抽了一口,換了一種表情說:“你知道嗎?我媽去世了。那老頭子竟然要我叫別的女人‘媽。’”
“德忠嬸去世了?”
“是!
“什么時候的事?”
“上個月。”
“怎么沒通知我?”
“家里亂成一團稀粥了,還通知什么!”
我仿佛看到春鈞心底的沼澤地,也多少理解了春鈞的變異。春鈞還嘮叨了許多,家早就沒有家的感覺了,親人之間像陌生人,錢這東西既能改善人的生活,也能讓人陷入地獄;钤谑郎,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在金芙蓉得到了一間豪華間。春鈞陪我進了豪華間,我們開始聊天。
“你想不到我會和一個老女人結(jié)婚吧?”春鈞以他一貫的風(fēng)格直奔主題。
我點點頭。
“我岳母也很意外。我和我老婆確定下來以后,到她家拜訪,岳母看著我說:‘崽呀!你們相差十一歲,你要想清楚呀!’我說我想清楚了!
春鈞這小子的神情讓我心酸。在我們的方言里,“崽”字包含著很多種味道,聰明如春鈞應(yīng)該是品得出來的。
“她是什么原因耽擱了?”
“十多歲的時候,她談過一次戀愛,男方很窮,父母極力反對。她發(fā)誓非那男人不嫁,父母以為她是鬧著玩的,也不在意。誰料她竟然真的不再談戀愛,誰給她介紹她都不見。”
“你們怎么認識的?”
“她和我是同事。剛一見到她,我就被她的大屁股迷住了,你知道我喜歡大屁股。她是我們一家分公司的財務(wù),有一次我去領(lǐng)錢,她轉(zhuǎn)身去打保險柜,那大屁股挺得高高的,剎那間,一道興奮的電光從我的丹田直沖到腦垂,我只來得及看看左右有沒有人,隨即上前摸了一把……”
……
“你回去吧!你老婆在等著你呢!”
“讓她再等等,我們再聊聊。你知道嗎,我終于搞到春芳了!
“春芳?哪個春芳?”我問過以后,立即明白了,盡管我已經(jīng)有了些經(jīng)驗,我還是感到春鈞初次對我說喜歡香近的大屁股時那種窘迫。春鈞這小子,他,我都不知道說他什么好了。
不久前,春鈞在縣城碰到春芳。春芳是在縣城賣了兩只草雞,想逛一逛縣城的,沒想到從快餐店出來,讓一個人踩了腳,那人誣稱春芳踩了他的腳步,要她賠,兩個人立在街邊吵架。春鈞看到了全過程,不過起初他沒有認出春芳來,她渾身上下都包上了一層厚厚的肉,剩下原先的框架隱約可辨。
等他認出了春芳,趕忙跑過去吼了一嗓子:“你說腳盤能踩腳底嗎?”
那人本來氣就不壯,被春鈞一唬,丟下兩句狠話,走了。
春鈞把春芳帶回宿舍。一切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事畢,春芳對春鈞說:“我想了你好多年了!
春鈞并沒有被春芳的話所感動,也沒有耐心聽她控訴自己的婚姻生活,找了個借口把她草草打發(fā)走了。“那么胖的人,屁股一點都不大!边@是春鈞對春芳的評價。
六
那天晚上春鈞沒有回家,他建議叫兩個妞激活一下,我沒有答應(yīng)。我們叫了一扎啤酒,金芙蓉的老板給我們準(zhǔn)備了一些魷魚干、牛肉干,我們徹夜長談,直到累壞了,談著話打起了鼾。
等我醒來,春鈞還在酣睡。我洗漱了一番,看他睡得正香,猶豫了一下沒有叫醒他,獨自開了門下樓來,外面陽光燦爛,大約是上午十一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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