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果救母者被判無期,當初為何要抗日?”
在刀刺辱母者案上,熊培云老師用了這么句話作為評論的標題。
這句話糅入了最基本的世俗情理:如果我們保護母親是錯的,那憑什么要我們保護擬喻意義上的“母親”——祖國?如果保護了祖國這個母親后,我們自己的母親都得不到保護,那祖國還是“母親”嗎?
“如果被侮辱者得不到法律保護,那法律還有何意義”的質(zhì)疑,語義上也與此同構。
都是反抗入侵者,都是對抗惡。憑什么辱我祖國()母親者,雖遠必誅;辱我母親者,“不存在防衛(wèi)緊迫性”?假如人民在抗日時也被來一句:你們不存在反抗的緊迫性,那“不愿做奴隸的人們”還能“起來,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嗎?抵御外辱,不就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嗎,什么時候變得只能奉命“衛(wèi)國”,不能有尊嚴地“保家”?
這些問題,當然不是刀刺辱母者案上的辦案者應回答的核心議題。
他們要回答的,是刀刺辱母者的于歡,到底是不是正當防衛(wèi)?對他是否該定罪量刑?辦案民警瀆職失職,可怕的高利貸和禁錮人身自由的討債方式,是否構成抗辯事由?……案情細節(jié)和法理依據(jù),是他們對“法治正義”做出交代時必須直面的。
但人們秉持的是“結(jié)果導向”:若法律不能保護人們,則人們只能違法。若司法不能給人民以正義,那被逼到死角的人們,只能奉行原始正義。
因為沒得選擇。
這也是人們一邊倒地聲援22歲的“殺人者”于歡的理由:他當時已沒得選擇。左邊是地獄,右邊是監(jiān)獄,讓他怎么選?不反抗,窩囊廢;反抗,暴力罪,讓他怎么選?
這要是在武俠劇或警匪片里,答案是明擺著的:反抗,不反抗毋寧死。所以喬峰要報仇,林平之要報仇,邊城浪子要報仇。
“父之仇,弗與共戴天”,這是存諸人們內(nèi)心的、關于大是大非的“自然法”。
而對父母幾近當眾淫褻的羞辱,顯然在不能忍之列。
在佝僂活著、信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的國人心里,或許很多屈辱都可以忍,韓信“大丈夫甘受胯下之辱”大概沒少被高中作文援引,“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雞湯,就煨在犬儒人格的瓦罐里。
但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忍終有底線!叭套衷E”可以招待很多事,被毆打、辱罵,忍辱負重活著,沒事。但當流氓要將生殖器塞到了自己母親臉上和嘴里,如果再忍,無法想象,于歡會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這是比刀架在脖子上脅迫還要命的事。
這也是近乎最高程度的惡。
這還是被捅死的討債頭頭杜志浩的死,無法獲得同情——哪怕是一點點同情的原因所在。
該事件中幾個細節(jié)耐人尋味:杜志浩被捅了后,自己開車去了醫(yī)院,還因瑣事在醫(yī)院門口跟人吵了架(所以失血過多,確定不是自己作的);杜志浩此前曾開車撞死女學生,導致后者身首異處,他肇事后逃逸,結(jié)果警方說找不到他人,其父母賠了28.5萬元;這次,杜志浩家屬向于歡家人索賠800多萬……
這些讓我相信:惡是有原因的,惡也是持續(xù)的。
這種人的惡,何曾遜于那些敵寇過?
這樣的惡,又該由誰來治?
答案很明了,可現(xiàn)實很猙獰:本該治理這種惡的法,卻最終治了以私人救濟方式治了惡的人。
這讓人難以接受:流氓不可怕,流氓有文化也不可怕,怕的是有文化的人拿著法典耍流氓。
判決于歡無期的當?shù)匾粚彿ㄔ海赡軙贸龊芏喾蓷l文,佐證于歡有罪。
但“法者,平之如水也”,執(zhí)法司法該一碗水端平:有律師就說了,于歡的母親蘇銀霞借貸利息“月息10%”,根本不受法律保護;根據(jù)債務的相對性,吳學占以外的任何人根本無權向蘇銀霞討債,糾集一伙人討債,根據(jù)最高法《關于對為索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拘禁他人行為如何定罪問題的解釋》,應依照非法拘禁罪定罪處罰;當面猥褻、長時間無底線辱罵等行為,已達到了我國《刑法》中關于強制猥褻、侮辱婦女罪的立案追訴標準。這時候,法在哪里?
在公眾印象中,有些法似乎總是治黎庶小民的,那些人想執(zhí)法,你再小的問題,都會被依法處理;那些人不想較真,再大的問題,都可能找到法律漏洞去庇護違法者。你看看,有多少官員犯了罪,卻遲遲逍遙法外;而有些微博罵官員的情況,警方一逮一個準,不含糊。
法,就是這么被某些人玩壞的。
所以比“假如你是于歡,面對母親受辱該怎么辦”更緊迫的問題是,“假如你是于歡,在危急時想求救于警方而不得該怎么辦”。
后者才是刺痛人心之處:我們不一定會遇上討高利貸的、耍流氓的,但一定會跟公權部門打交道,一定會找他們救濟權利。
所以互撕成習、共識越來越難彌合的輿論場,才會罕見地一邊倒為于歡鳴冤,因為它可能影射了我們普通人的遭際,它有著“我們都可能變成于歡”的代入空間。
我們無法言之鑿鑿地斷言,當?shù)胤ㄔ涸诓脹Q于歡無期時,問題到底出在哪?晌覀冎溃绻粋判決連“良善”等指針都無法與民意對表,那一定是哪出了問題。
就像我們知道,一個失去了懲惡功能,卻會懲罰懲惡者的執(zhí)法司法體系,一定是病態(tài)的。
這種病態(tài),才最可怕。
來源: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