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一剎那,就那么一個小岔口,我們錯開了,一錯千里。我成了一滴水,落在品清湖里。你在千里之外,一生注定由西向東行,注定為一滴水而遠涉萬水千山。
花開數(shù)度,少年得志的你,在水之一方,開始沿水之濱,一路東行。多少年了?你尋索的只是源頭,你以為尋到了源頭就可以尋到我,卻怎么也想不到我只落在水之末。
我與各式各樣的湖蚌同在,與魚蝦同在,與污泥同在,與日月同在。你從我身邊走過,視我如不見,風一樣走過,兩心咫尺天涯。
我的城市在舒展,我的湖在舒展,我的心思在舒展,蓮一樣的,在千里之外,等待你到訪,等待你停駐,等待你不再流浪。
然而,你總是那樣趕路,沿著水。溺水三千,再溺水三千,今生今世只為水而尋索,今生今世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今生今世,就這樣錯過了。你的尋索,我的等候,牽扯來生。
龜齡島
奇石為甲,綠樹為毛。龜齡島,名副其實地像一只綠毛龜漂浮在紅海灣上。
“滟滟隨波千萬里”。一座島嶼似乎在前進,慢慢靠近地平線上的船只。不,前進的只是船只,在慢慢靠近島嶼。南腔北調(diào)上船來,南腔北調(diào)上島來,一座島何曾不是一只船?前進在時間之中。島,船,仿佛就是時間長句的逗號,人生路途的一個微點。
島嶼不大,風光奇秀,曾一度集聚海盜,洗劫汪洋,也曾堂皇富麗,輕歌曼舞。刀劍與血,傳奇的故事,已經(jīng)成為冊,被歷史封存。但龜齡島,神秘的色彩古往今來從沒有改變。颶風翻滾的海洋,船只沒入大海,人群沒入大海,去向不明,生死未卜。但船只靠近龜齡島,人群踏上龜齡島,就進入一個寧靜的港灣,接受清風朗月的恩賜。一腳上島去,我就想奔跑,想飛翔,想歌唱;一腳上島去,我就想對你說,這地方我似乎來過,當我確認我沒有來過時,我就說這地方我曾經(jīng)夢過。其實不是的,我的愛人,這地方,今生我從沒有來過,也沒有夢見過,只是我們前世居住過。陰錯陽差地,這圣土跟隨我們遷徙人間,而不為我們所知。就像失散了的我們,彼此不知道對方的下落。
多少年了,龜齡島,在潮起浪涌之中,在天之盡頭。龜齡島,愛情的島,兩行腳印漸行漸遠,一行西去,一行東伸。兩行腳印,一種宿命。此時,上帝面對我們,低下愧疚的頭。地若有情地亦老,龜齡島,在悄悄變老,雜草風生。遠遠的,遠遠的,像一只綠毛龜,漂浮海面。
沙舌屏障
在海的中間飄浮著幾座山坡,山坡下長長伸出的銀灘,稱為沙舌。
沙即是山,山即是沙。沙舌,沙舌,沙的舌頭,山的舌頭。曾經(jīng)的從前,沙舌上居住著男女老幼數(shù)百人,以趕海捕撈為業(yè),以刀耕火種為生。曾經(jīng)的從前,一夜海嘯,山坡消失了,沙舌消失了,幾百號人口消失了。海岸上,有人在踮尖腳跟眺望,撕聲裂肺地叫喊,但大海空空蕩蕩,只有海鷗的尖叫聲和浪濤聲在回響。數(shù)百號人口,從那以后,從生存冊上被摘去了名字。
時隔多少年了啊,那山坡又浮上來了,那沙舌又伸長出來了,漸漸地炊煙也升起來了。他們似乎是春天的草,腳下長著根。祖先在這里滅,他們就在這里生,依舊以趕海捕撈為業(yè),以刀耕火種為生。生兒育女啊,教兒女讀書觀潮明事理。就讀今古,就觀天地,就明白他日云霧起,天與地相連,人如滄海一微沙而已。
什么時候開始,人們把這銀灘稱作屏障?什么時候開始,人們枕風聽潮,而安然?沒錯,那確實是一座屏障。就在風襲來,浪涌來,屏障被海信撩走,另一片海岸上依然安然無恙,依然在枕風聽潮之中。
水上的人,岸上的人,像我一樣,或者他們就是我,千千萬萬個我,源源不斷的我,熱愛著大海,崇拜著大海。我,此時就站在星空下,放眼蒼茫,人聲、孤雁、飛機、坦克、歌吟、哭泣,塵世間的一切影像,一切喧囂,落入大海,像一粒微塵落入空洞的黑布袋,落入深淵。
天盡頭,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