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坎事件調查
烏坎事件啟示我們,社會管理得好不好,不在于是否存在矛盾沖突,而在于能否很好地容納和化解矛盾沖突
記者/黎廣(文) 甄宏戈(攝影)(發(fā)自廣東陸豐)
持續(xù)了三個月的烏坎風波在12月20日中共廣東省委副書記朱明國到訪后,開始出現(xiàn)轉機。
自2011年9月21日和11月21日,廣東省陸豐市烏坎村村民兩次群體上訪,向當?shù)卣从惩恋睾突鶎舆x舉問題,在沒有得到滿意答復之后,村民開始維護自身利益,驅趕村支書,成立臨時代表理事會,試圖“收回”被私賣的土地。
12月初,村民的維權行動在村民薛錦波死于看守所后出現(xiàn)了升級。此后,廣東省高層迅速介入,將當?shù)卣瓉矶ㄐ缘木惩鈩萘Ω蓴_,修改為村內(nèi)利益糾紛。
12月20日,廣東省委工作組做出“陸豐烏坎村群眾的主要訴求是合理的,基層黨委政府在群眾工作中確實存在一些失誤,村民出現(xiàn)一些不理性行為可以理解。”等五項承諾,烏坎的村民維權行動開始走上和解之路。
薛錦波之死
12月15日,烏坎村代表薛錦波辭世后的第4天,女兒薛健婉回到家,努力讓自己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那天她在家里洗澡,水管不出水,不知所措的她忽然想起,以前換飲用水、沖茶、抽井水洗澡,都是父親薛錦波包攬的。走出浴室,她又發(fā)現(xiàn)家里的家具擺設,一磚一瓦,都是父親一手包辦的,思念從四面八方涌來,薛健婉無從躲避,淚水奪眶而出。
這是烏坎事件爆發(fā)后的第三個月,薛錦波因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和妨礙公務罪,于12月9日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關押于汕尾市看守所,兩日后,薛錦波去世。
薛錦波的遭遇,可以追溯到三個月前。
9月21日上午,幾個年輕人從陸豐回到烏坎,看到村北兩三公里有施工人員和機械在作業(yè),所在地塊正是碧桂園新區(qū)的規(guī)劃地塊。消息傳到村里后,村民們奔走相告,幾個年輕人甚至拿出大喇叭,在村口吆喝著要將此事查個清楚。
根據(jù)村民林水清介紹,烏坎村原有土地約2.5萬畝,耕地約6000畝,1993年以后,村支書薛昌和村委會主任陳舜意就開始陸續(xù)賣地,而上述地塊,是村里的最后一塊土地。
“村民沒有從中得到任何好處”,41歲的村代表張德家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當天大家決定到市政府上訪,“連小學生都出來了,他們走在前面,隊伍很快成型,走向陸豐市政府!
“陸豐市代市長丘晉雄說,這塊地沒有賣,碧桂園方面只是在勘測土地,不信你們?nèi)柎逦瘯!贝迕窳炙甯嬖V《中國新聞周刊》,“我們回來問村干部,也說地沒有賣,于是我們就說,既然市委和村委都說地沒有賣,那碧桂園在這里施工,就是霸占。”
當日下午,村民來到碧桂園地塊,將施工的車輛和工具砸毀,之后返回村里將村委會砸掉,趕走了里面的工作人員。
“這個時候我們村的陳文清已經(jīng)報警了!睆埖录艺f。這導致當天憤怒的村民也將陳文清在烏坎的一家酒家砸毀。
但是9月22日,特警駐守在派出所門口,防暴隊、邊防警察進入烏坎村,與村民發(fā)生沖突。
張德家說,陳文清原是上世紀60年代初烏坎村民兵隊隊長,1962年左右,帶領一幫人偷渡到了香港,通過走私,迅速發(fā)家,到改革開放后,陳文清回到陸豐進行投資,并成為廣東省第七、第八屆政協(xié)委員,上述碧桂園地塊,正是由陳文清介紹給碧桂園。
12月26日上午,陸豐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彭薏菁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碧桂園的地塊并沒有出售,碧桂園方面僅僅是在測量土地!
長期在烏坎和陸豐之間跑客運的辛師傅說,當時碧桂園已經(jīng)派了十幾名工作人員到現(xiàn)場辦公,還調來了挖機等工程機械。 “我是湖南常德的,碧桂園那邊也有不少湖南人,所以我們經(jīng)常就在一起吃飯。”
護村
第一次上訪一周后,薛昌和陳舜意以高票當選陸豐市人大代表和東海鎮(zhèn)人大代表。而在去年3月份的村委會換屆選舉中,陳舜意并未通過“公開”的選舉而繼任了村主任。由此憤怒的村民開始對沒有投票的村民進行統(tǒng)計。林水清說,整個烏坎村有投票權的共有6768人,我們收到了4000多個手印,“他是怎么當選的?”
兩人都已71歲,而且連續(xù)在同一職務上任職41年。在村民眼里,村里大量的土地正是這兩人偷偷賣掉的,而且沒有給村民分紅。
9月21日,為了解決上訪問題和維持烏坎正常運轉,東海鎮(zhèn)政府希望村民們成立一個村民代表組織,并許諾每月支付給代表一千元工資。村民們開始重新推選村民代表。而代理理事會的形成,讓烏坎村在第一次上訪以后,變得有理有序。
開始,村民們決定在村里的每個姓氏,推選1~5名代表,第一次推選出的人數(shù)達到117人。由于人數(shù)太多,117人中38人進入理事會的候選名單,最后選出13人,組成臨時代表理事會。
這樣做法頗有傳統(tǒng)意味,在烏坎,各個姓氏原本就有理事會,負責同族的紅白之事,調節(jié)宗族內(nèi)部矛盾,族長都在同姓中有較高的聲望,加之處事公道,因此管理族內(nèi)事務十分有效。
9月29日,13名候選人正式參與村內(nèi)工作,以及負責與上級政府建立聯(lián)系,理事會成立后,很快組織了村里的第一次募捐。張德家說,這是為了維持這個組織的正常開支,前后一共捐了兩次,“第一次捐了7萬,第二次19萬,現(xiàn)在正在進行第三次捐款,但我們不收村外人員的一針一線,包括隔壁村,我們擔心會被扣上被操縱的罪名!睋(jù)張德家解釋,第一筆捐款,是為了給在9月22日被打傷的村民支付醫(yī)療費,而第二次的捐款,則是為了維持理事會的正常辦公開支。
在村代表的努力下,10月22日,當?shù)卣兄Z,對于霸占土地一事“半個月后給一個結果”,但直到11月19日,陸豐市代市長丘晉雄才對部分問題做了答復,而矛盾的焦點——土地問題并未解釋清楚,只是含糊地講到“豐田畜牧場(村口陳文清的企業(yè))的絕大部分收益歸村民所有。”
這再次引發(fā)了烏坎村民的不滿。11月21日,村民林祖鑾再次組織村民上訪。在烏坎,他屬于德高望重的老人。
林祖鑾說,那是一次有組織守紀律的行動,“上訪之前,我們就跟派出所打了招呼。如果不按照國家的規(guī)定行動,辦理相關手續(xù),那第一個犯法的人就是我。我跟村民說,我不害你們,你們也不要害我,誰不聽話我就開除誰!
但此后幾天里,村民薛錦波、張建成、洪銳潮等先后被警方拘捕。薛錦波的女兒薛健婉說,當天,父親正和外地來的朋友吃飯,幾個人從面包車里跳下來,用膠條將父親的手綁住,帶走了。
逮捕行動令村子里的氣氛更加緊張,年輕的村民林文采說,在薛錦波被帶走后的兩個晚上,每晚都有警車開到村里空闊地方,拉開警鈴,響幾分鐘,掉個頭就走!拔覀円詾樗麄儊碜饺,就敲鑼把村民都叫起來,結果他們轉一圈就走,根本沒有事。我們就回去睡覺了,到了四五點,他們又來,連續(xù)兩個晚上,村里的人都沒睡好覺。”
第三天,村民們決定封住進村的路。“20多個人才能抬動的樹樁,放到各個路口,每個路口派十幾個村民守著,這以后村里人才能安穩(wěn)睡覺!
村民們沒想到,在忙著“護村”的這段時間,薛錦波卻在12月11日在看守所里去世了。
轉折
在薛錦波去世10天后,跟他一起被關進看守所的張建成出來了。
薛錦波的死讓他思緒難寧。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看守所里,有個不成文的監(jiān)規(guī):新人要挨三拳打。如果不聽話還要被洗冷水澡。
張建成說,他們一起被抓進看守所的還有洪銳潮、莊烈宏、薛錦波。但僅張建成所在監(jiān)倉屬于過渡倉,監(jiān)犯較為文明,加之里面有個與他同姓的老鄉(xiāng),因此在他恭敬地敬煙后,免去了皮肉之苦,但每天仍然要洗“冷水澡”,“在我進去的第二天,倉里來了一個新人,他就被打了!睆埥ǔ烧f,老犯人“教育”新犯人,是一個不成文的監(jiān)規(guī)。
26歲的張建成說,薛錦波去世的當晚,他曾聽到所里有長時間的哀號聲。“我出獄的時候,有人告訴我,不要亂講話!
張建成很害怕,但當他回到村里以后,發(fā)現(xiàn)情況有所改觀。
轉折出現(xiàn)在廣東省委副書記朱明國的到來。
12月21日,朱明國代表省委,進入烏坎村,在聽到朱明國講話后,村民自行拆除了進村的所有路障,此后,由廣東省各部門組成的村干部違紀問題專項調查組也進入烏坎。
據(jù)村代表回憶,在反映了烏坎村換屆選舉、土地買賣、村務公開以及查明薛錦波死因等問題后,烏坎的訴求得到工作組的認可,這讓村民感覺到,事情有了轉機。
據(jù)《中國新聞周刊》了解,此次調查組的成員,囊括了8個副廳級干部一共22人,其中土地問題由省國土資源廳副廳長楊俊波負責,財務、村干部違法違紀問題、換屆選舉等也有省農(nóng)業(yè)廳、省紀委、省組織部的官員對應負責。
但林祖鑾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省工作組到來以后,當?shù)卣布泳o了對村民的說服工作。
林祖鑾找出了一沓《市、鎮(zhèn)工作組進村入戶包干表》和《烏坎事件進村入戶包干明細表》,“這是陸豐市和東海鎮(zhèn)政府,委派政府工作人員,按照表格的分工要求,對口進行的維穩(wěn)工作。”林祖鑾說,“我勸他們,自己把這個問題向工作組匯報,叫他們不要搞這些‘小動作’了”。
據(jù)《中國新聞周刊》了解,此前,薛昌和陳舜意曾多次找到各自同姓族長,讓其游說族人不要參與這次活動,然而這些勸說卻沒有成功。張建成甚至舉例稱,死亡的村民薛錦波和薛昌有親戚關系,但由于二人在村里民憤過大,“因此在這一次事件上,所有的宗族觀念都拋開了,不管你是政府還是同族,只要是為村民服務的,我們就支持!
和解之路
走出烏坎村,沿著大路向北,馬路兩旁的空地上零散地分布著幾間工廠,烏坎村民說,這些都是烏坎的地,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變賣。
在調查組介入后第五天,中共陸豐市委常委彭薏菁仍然向《中國新聞周刊》表達了對村民“鬧事”的不滿,“鬧事以后,距離烏坎較近的樓盤跌價將近兩千,較遠的則下跌了四分之一!
在他如是描述的同時,市政府大門前,也聚集著近百人,他們來自陸豐市碣石鎮(zhèn),同樣是為了土地而來。
彭薏菁說,在土地價格還很便宜以前,不會有這種事的。
這樣的說法,烏坎村代表并不認同,在《中國新聞周刊》掌握的材料里,一宗面積為9300平方的油庫碼頭,在2009年以30萬元的價格賣給了陸豐市海港石油有限公司,平均每平方米32.26元。
這導致在村民眼里,任何時候,土地都在以賤價出售,并且村民沒有在交易過程中獲得任何收益。
更重要的是,不少購買土地的主人,原本也是烏坎村人。
據(jù)了解,早在土改時期,烏坎因為人多,便獲得了大量土地,總面積3萬畝左右,加上文革時期填海造田,幾年下來,填出面積近千畝的良田,這使得烏坎的耕地面積達到了6000畝。
上世紀70年代,部分村民開始從事海洋捕魚,改革開放初,部分膽大的村民甚至承包靠近海洋土地,從事海水養(yǎng)殖業(yè)。這是烏坎人逐漸廢耕的開始。
后來,海水養(yǎng)殖戶開始在堤壩上鑿出缺口,利用海洋潮汐更換養(yǎng)殖用的海水,但在1995年的一次臺風,令海水開始倒灌,大面積的耕地被淹,導致土地無法耕種稻田,大量土地開始荒蕪。
而在改革開放以前偷渡香港的烏坎人,在這一時期進駐烏坎,購買土地。
組織村民上訪的林祖鑾并不反對這一做法,他說:“有些人在外面做生意賺了錢回村賣地,這是正常的事!
但林祖鑾隨后補充道:“李秉記也是烏坎人,但他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做的是利用和村委的關系,買了30萬平方米的土地,并且辦理了土地使用證。”
張德家對此表示,類似商人還有陳文清、薛錦標,“而陳文清,購得大量土地后,又與碧桂園聯(lián)系,希望碧桂園能購買烏坎的大片土地,其中,也包括他此前的土地資產(chǎn)。”
在張德家手里,有一份省工作組丈量土地的清單,《中國新聞周刊》發(fā)現(xiàn),截止至12月26日,李秉記、陳文清,以及大亞灣澄記等,已經(jīng)獲得了由陸豐市東海鎮(zhèn)烏坎村村委會簽章的土地面積約1700畝。
林祖鑾說,這些失去的土地,在法律認定其交易非法以后,我們一定要拿回來。然后再進行統(tǒng)一安排,“把地要回來以后,也不排除我們會與碧桂園合作,但無論如何,都要實現(xiàn)以地養(yǎng)村!
12月26日,在廣州市召開的全省做好新形勢下群眾工作經(jīng)驗交流會時,省委副書記朱明國說,“現(xiàn)在一些國家干部哪有想過農(nóng)民沒地吃什么,沒地我照吃好糧,不種地照吃好糧,不養(yǎng)豬照吃好肉,甚至不用上街,當著官有人送。他哪里想老百姓之艱難?”他還補充道:群眾被激怒起來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力量。
聽了朱明國的這番話,林祖鑾說,這一下,我們的怨氣可以一口氣發(fā)出來,真是見著包青天了。
zxc1125 發(fā)表于 2012-1-1 12:43
省委副書記朱明國說,“現(xiàn)在一些國家干部哪有想過農(nóng)民沒地吃什么,沒地我照吃好糧,不種地照吃好糧,不養(yǎng)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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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副書記朱明國說,“現(xiàn)在一些國家干部哪有想過農(nóng)民沒地吃什么,沒地我照吃好糧,不種地照吃好糧,不養(yǎng)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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